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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确认

  那之后,沉时安花了两周,把电子元件公司的出货流向一寸寸摸清楚。
  他很清楚,纸面资料没用,那些早被打磨得干干净净。
  账上数字全对,发票合法,箱号与海关申报单一一对应。表面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要找的,是那条货物从仓库脱身,再偷偷变成现金的线。
  谁在执行,谁在联络,谁在中间动手。
  他从仓库出货单入手,每一笔调度、每一次转仓、每一个司机安排、每一条出口申报流程,都被他一一拎出来,贴在白板上排出时间线。
  他把一年内所有出口批次按时间序列重新拉了一遍,每个调拨表、运输单、货运追踪记录都做了人工核对。
  最初一无所获,直到他发现一张叁个月前的调拨申请表。
  理由写的是“包装破损,需提前转仓”。
  表格填写规规矩矩,流程齐全,但物流编号却对不上系统的时间戳。
  那批货的实际出库时间比系统记录晚了整整四十八小时。
  正常流程下,一批货延迟出库两天,应有新的审批单或补充报告。
  可这张单据干干净净,只附了一个修订邮件的附件,审批人署名却不是日常调拨负责人,而是“陈福添”——仓管处的一个中层,职位不高,正常流程里根本不该出现在审批链上。
  他标记了这个名字。
  第二天,沉时安开始有意留意这个人。
  陈福添,四十八岁,长得像那种政府档案室坐了叁十年的老文员。穿白衬衫不打领带,说话细声细气,开会永远坐在最后一排,从不主动发言。干活稳定,不迟到不请假,不显眼得仿佛空气。
  可那天在茶水间倒水时,他裤头上的钥匙圈不小心露了出来。
  一串普通的车钥匙,但钥匙圈上挂着一个金属铭牌,小小一片,沉时安一眼认出,那是新加坡本地一个奢侈品牌每年限量发售的VIP纪念品,只送给顶级客户,市面从不零售。他曾在学校的富二代手里见过一枚。
  眼尾扫过,沉时安没出声。
  当天下午,他调出这人的近叁年薪资记录、税表、配偶职业登记与住址信息。
  年薪不到四万新币,无股票分红,家庭住址在义顺老组屋区。老婆无业,两个孩子还在读书,没登记副业或其他收入来源。
  绝对买不起那个钥匙圈,更别说他开的那辆翻新过的普腾Saga,车身普普通通,轮毂却是定制款,单价都接近四位数新币。
  ——漏洞。
  接下来,他回头去翻出近五年内出货异常批次的资料。
  凡是调拨理由含糊、出库时间跳跃、司机临时更换、路线临时修改的记录,他统统做上标记。
  逐渐,他找出九个批次,七个司机,四条路线,叁家清关公司,以及一个共同点:
  全都绕过正常审批路径,全都在某个环节有陈福添的签字。
  他开始在每一批他认为可疑的货上做手脚。
  在货物装柜前,他提前两小时临时更换提货司机,或者重新调路线,并都以港口施工、换道装柜为由通知了调度系统。
  所有流程走的是公司正式渠道,调度中心的文件上写得一清二楚。
  就这样又过了两周。
  当天他坐在办公室批着文件,电话响了。
  “小沉总,”那头是陈福添,语气听着还算温和,“那批货是不是换了司机?我这边……安排的不是熟人。”
  沉时安语气平平:“临时有点调整,怎么了?”
  那边顿了一下,像是在压低声音:“没事,就是……怕搞错了路线。”
  他嘴角微挑,淡淡答:“流程都一样,不会错。”
  挂掉电话后,沉时安坐在办公桌前沉思了好几分钟。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如果陈福添只是个普通中层,换个送货的司机关他什么事?运输调度是物流部的事,压根不是他负责的范围。
  一个中层主动来确认司机,只可能是这批货里藏着他不敢出差错的东西。
  那天晚上,他让人去查了陈添福近一年内所有工作调度相关的语音留言记录,发现几乎每一单特殊批次,都在提货前由他亲自“确认一遍路线”,甚至偶尔会换掉系统指派的司机。
  有时是电话,有时干脆是以口头再确认为理由跳过常规调度系统,直接插入他安排的司机或路线。
  不是普通人干的活。
  陈添福,就是那个走货的人。
  但他不会去找陈添福对质,打草惊蛇是蠢人干的事。
  尤其是在沉兆洪已经明言“正经生意就够了”的前提下,再去撬这层水底下的通道,只会让自己这个国外留学的乖孩子从棋盘上消失。
  于是他做了另一件事。
  他把过去叁年里所有异常出货中的路线、时间、司机名单、清关公司、甚至集装箱编号习惯、报关单造假格式,全都整理成一套完整模型。
  他画了一张白板图。
  图的左侧是公司库存系统里那些名义上的“电子零件”,中间是仓库调度、运输安排、清关、出口,再到海关放行。
  图的右侧,是他重建的真实路线。
  实际出货时间、绕道装柜地点、司机临时变更点、异常提货延迟、报关数据失真程度、出港船期与路径。
  但这张图拼到一半,就断了。
  货,从哪来?
  毒,从哪来?
  怎么来的?
  沉时安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翻遍所有公司注册的供应商清单,甚至去查了合作方的后台采购订单。
  他甚至找人打通了港务局的小窗口,请人调出过去几年的“特殊检查报告”,想看看是否有人在港口频繁使用某种灰色操作——但没有。
  所有货物的“源头”一栏不是模糊处理,就是干脆一片空白。
  在正常贸易逻辑下,这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水货,至少也得有出厂公司或中转仓库的记录。
  但这一套走私通道,从源头干净到像被人刻意抹去。
  像是什么人拿走了拼图最关键的一块。
  像是一整条干净得不像话的白货管线,被临时嫁接上了毒品,但接得天衣无缝。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条线,不属于沉兆洪。
  它背后,是一张结构成熟、供货端从不抛头露面的跨境黑网。
  一个比洪兴会更大、甚至与各地港口和清关系统有默契的上游。
  而沉兆洪,不过是个客户。
  沉时安站在夜里未关灯的办公室,望着堆满箱单和调度图的白板,沉默了很久。
  风从落地窗缝隙吹进来,冷得像针。
  他的指节轻轻扣了两下木桌,最终按灭了台灯。
  ——不查了。
  表面上,他继续做着调料和电子生意,在学校里应付考试、在饭局上乖乖陪笑。
  可背后,他开始观察整条通道每一环节的替代性。
  每一个司机,哪个最听话。
  哪家清关公司最容易打通。
  码头装卸哪一批人最忠诚、哪一批容易收买。
  他不急。
  真要吞这条链子,就得等到时机。
  他要的,不是陈添福,不是几票毒,是整条黑线的主导权。
  他要整条路线连根拔起,然后换上他的人。
  到那时,沉家的核心财富,才真正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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