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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后来

  那年盛夏,最热的一周落在七月中旬。
  气温叁十四度,难得的大晴天。树影落在石砖铺就的花园小径上,被风轻轻吹动,斑驳摇晃。叁只猫躺在树荫地下,肚皮朝上睡得正香。
  沉纪雯手里正翻着一份本地税务改革的修正稿,斜靠在藤椅上,身旁是早就凉掉的柠檬茶,茶面浮着一片薄荷叶。佣人刚替她撑起遮阳伞,院子里安静得像有蝉鸣在振翅,尽管这里从不产蝉。
  那年很多事都走得稳。她和人合伙开的律所很快拿下首批案件,她也建立自己的律师网络,在几位年长前辈之间平稳游走,她的名字悄悄在几个关键信托圈子里留下了印记。
  沉时安一如既往,金融圈已有暗涌,他还游刃有余。每天早出晚归,叁点睡七点醒,像是根本不需要休息。
  但到九月,一切变了。
  那是雷曼兄弟宣布破产的当天。
  沉时安刚开完最后一个电话会议,回家连外套都没脱,直接坐进书房那张椅子里,眼前是叁台屏幕,左侧不断刷新的是几个离岸账户的波动图,右侧是清盘清算名单,中间那台电脑停在一份刚刚发来的报告上,报告首页用红字写着:
  「价值3.25亿美元资产今日确认爆仓清算。」
  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好久,手一直没松开鼠标。
  佣人敲门,送了下午茶上来,被他拦在门外。他没抬头,只说了句:“不要进。”
  门口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道:“小姐刚刚出门了,说晚饭前会回来。”
  “知道了。”他声音低得像是漏气的气阀,几不可闻。
  门口很快安静了。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份报告。十分钟后,他关掉了全部屏幕,把桌上一沓文件推到地上,手撑着额角,缓缓低下头。
  他不是没经历过亏损。从投身金融第一天起,他就知道,钱是水,是风,他也经历过失败,见过比他惨的人。
  他预料到了风暴,但真正来临时,速度比模型快,强度比预测狠。最危险的,并不是亏损的数额,而是这3.25亿,正好打穿了他流动性池的最后一层。
  他当然不止这点资产。但那些地产、股权、信托基金,全都是非流动性的,调拨路径要跨叁个司法区,快不起来,也动不了。
  不是亏了,是断了。他站在巨额资产上,却一时之间调不出哪怕叁千万现金。
  他刚刚差点签下一笔转出授权。
  那是一份备用调拨指令,隐藏得极深。文件名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受益人是一个陌生编号:sgap-sub-14。
  那是他留给沉纪雯的。
  这笔资金在几年前就设立了,他从每年净利里一笔笔地分流,触发机制只有两个:他的死亡;以及,她身处无法自救的深渊。
  他为它建了一道又一道屏障,设立自动避险条款,只为有朝一日如果她身处最坏处境,这笔钱能在不惊动她的前提下,替她撑起一次完整退场。而就算她真的收到了,也不会知道是他留的。
  他记得他对律师只说了一句话:
  “我还活着,这条线就不能动。受益人不需要知道。”
  他把这句话写进合约,签字,封存,封死。
  可今天下午,他几乎按下了那个调拨键。
  不是没想清楚后果,而是短暂地接受了一个念头——
  只要动这一笔,就能保住系统。哪怕只是延几天,也够了。
  但按下去,就等于把她当作他最后一根支柱。
  沉时安没能做出那个动作。
  他安静地坐着,不知道那样过了多久。
  直到门轻轻被推开一条缝。
  他没有听见脚步声,但身侧那点光线变了。空气里浮进来一丝冷香,是她刚在外头吹过风的味道。
  沉纪雯站在他身后,没说话。
  管家在她刚回家就告知:“先生今天回来后直接进了书房,外套都没脱。”
  这段时间他睡得越来越晚,眉心越皱越紧,她都看在眼里。但他不说,她就不问。
  可今天的新闻,她也看到了。
  沉时安缓缓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灯光从她身后落下,照在他眼里。那一瞬间,他眼白泛红,瞳孔像覆了灰。
  沉纪雯看见他手边散乱的报告,最上面那份标了红框,标题赫然写着「清算追缴说明书」。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包放到一边,弯腰轻轻替他把手边的纸整理好。
  他忽然开口:“我撑不住了。”
  声音哑得像是从喉咙被沙砾磨过,几乎不像他说的。
  她没立刻答,只是把最后一份文件压好,手落在桌角,平静地道:“你没事。”
  他闭了闭眼,缓缓伸手抱住她。动作很慢,额头抵在她胸前,像是终于找到一处可依的地方。
  她没动。
  等他呼吸平静了一点,她才抬手,把他后颈几缕冷汗浸湿的头发拨到一边,掌心落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过了几秒,他低声说:
  “那笔钱……没动。”
  说完,他自己也顿住了。
  原本要补上的那一句,被生生咽了下去。
  他没说是哪笔钱。
  可沉纪雯却听懂了。
  她怔了怔,一时什么都说不出口。她知道,如果不是那一瞬间差点动用,他甚至连“告诉她”这件事本身都不会有。
  良久,她轻轻挣开他的怀抱,缓缓弯下腰与他视线平齐,然后伸手把他额角那一缕发轻轻拂开。
  “你看着我。”她说。
  他抬起眼。
  她看着他的双眼,慢慢道:“你有信心赚回来吗?”
  沉时安没说话,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她勾起唇角:“那我不担心。”
  他喉咙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那一夜风很大,院子里几株紫花的枝条被吹得发出沙沙响声。
  沉纪雯没有离开书房,一直坐在他身边,灯没关,手没松开。
  那笔钱,她不知道具体多少,也不知道在哪里,更不知道他到底准备了多久。
  但她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他从不说“我爱你”。
  因为他从来不是用说的。
  这场危机过后两年,他们去了南法。
  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没有佣人、没有计划。
  房子是沉时安早些年买下的,一幢临近葡萄园的两层石屋,地势不高,坡地望下去能看见一点点蓝色海面,晴天的时候像是嵌在地平线上的一片碎玻璃。
  每天上午沉纪雯在厨房煎蛋、煮咖啡、浇花。沉时安去镇上的市场买菜,法语不多,偶尔掺点英语和比划,商贩们倒也乐意卖给他好货。有时候他会多买一束花,说是桌上空着不习惯。
  他们不刻意分工,也不追求仪式感。窗子敞开着,风吹进来,吹动餐巾、日历和笔记本纸页。他们就那样过了一天又一天。偶尔各自坐在阳光落进来的客厅一角,处理邮件、回电话。
  他早就翻了身,资产重新布完一轮,账户里的数字静静上升。她也站稳了脚跟,名字在律界慢慢成了标志,不张扬,但合作过一次的客户都会留下。
  也有安静得彻底的日子。他坐在藤椅上读报,她靠在沙发上睡着,手里的书还翻在一半。他会替她盖上薄毯,没声地笑一下。
  他们在南法住了整整半年。
  那半年过得没有特别的节点,没有对话值得被记住,也没有事件值得被提起。可在很久以后,每当沉纪雯想起那段时间,都会想到一样东西:
  那间厨房里挂着一把缺了一齿的开瓶器,她一直说要换,结果那半年他们用它开了二十多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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