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险情

  看新锐艺术家张东烨的作品,温雪青还以为他会是那种很有个性、很时尚的男人,结果茶室一见面,看起来完全是一个邻家大男孩,他甚至真的是在附近打完球才过来的。
  俩人坐下准备喝喝茶谈事儿的时候,温雪青指着他的球包,笑说:“没想到你本人状态这么松弛,清爽。是我刻板印象了,还以为喜欢豹纹元素的都是很锐利的人。”
  张东烨笑得很灿烂:“哈哈,我也没想到WQ的主理人这么年轻,还以为你已经叁四十岁了。”
  客套了两下之后,温雪青拿出她探底所有艺术家那一套,和张东烨聊了聊他赞赏的艺术家和艺术风格,创作时的状态通常怎样,近一个月的心情如何,合作过哪些渠道,未来的创作方向,近期有没有在做的作品,去年创作了多少作品,一年内打算产出多少作品等等。
  性格稳不稳定、有没有基础的商业和市场认知、产出能力、交付能力在沟通当中,大致都能被她聊出来。
  聊了不小时候,方方面面来说都不错,温雪青觉得合作的事差不多可以提上日程,于是把她能给的条件直接开诚布公,不料张东烨完全不在乎这些,她有点纳闷:“那你这边的诉求是?”
  “我和人合作比较看缘分,可能要花一个月左右才能决定,这一个月我们每天约个饭聊聊怎么样?”
  前面已经聊了百分之九十的内容都挺好的,要是为这百分之十放弃有点不划算,但温雪青做不到每天都和同事一起吃饭,哪怕对方是个帅哥也不行,婉言:“嗯……可能没有办法做到每天,我的工作实际上还挺忙的,也会出差,所以没办法固定行程。”
  “那就每周四和周六,怎么样?”
  温雪青故作面露难色的样子,想让他再让步一些。
  张东烨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那就每周六吧?这下Fern你有时间了吗?”
  温雪青点头:“好,那就每周六吧,地点你定,我买单。”
  张东烨连忙摆手:“哎,提什么钱呢,未来我还要靠你帮我赚钱呢,我来付就可以。”
  所谓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的怪癖,温雪青已经顺竿而下,也懂得见好就收。建立利益关系,适当让对方付出,沉没成本有了,合作成功率也会提高:“好啊,我们有幸签下你的话,下一期WQ的宣传头版就给你。”
  离开茶室时,她又收到了一条短信,这次的内容就丰富多了:“fawn,我真的是你爸爸温展林,你母亲叫潘云,你生日是4月23号,喜欢的颜色是粉色,小时候问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你总是对爸爸说喜欢爸爸,对妈妈说喜欢妈妈,你八岁生日的时候,爸爸送了你一个粉钻项链,那个钻石镶嵌的背面设计是你名字的首字母。”
  温雪青越看越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冷静下来,打字的时候指尖都在细微颤抖:“温展林在我十岁的时候就死了,我现在不喜欢粉色,也只爱我妈,钻石项链被我卖了,我们没什么关系,以后也别联系我。”
  发完这些话,她把这个号码再次拉黑。
  其实她也想质问他,谴责他,但母亲去世后,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温展林是死是活和她没有关系。
  温雪青处理完情绪开车去工作室,一路上都心事重重,眉头始终紧拧着。
  这条突如其来的短信让她整个下午的工作状态都变得一团糟,温展林对于十岁以后的温雪青而言就是一个未知数,在一切都很好的时候让她措手不及。
  到了工作室,她随便点了个沙拉,先拍了个照发给瞿寅,报备完开始吃,没吃两口就放下,脑子里关于温展林的事实在太多,只能试图靠工作去屏蔽。
  结果居然连工作都屏蔽不了,温雪青只好暂停工作,去外面的洗手间洗把脸冷静一会儿。
  或许是有了心事,原本简洁的楼道在她眼中变得抽象起来,连平时明亮的灯光都似乎暗了许多,温雪青拖着身躯往前走,到了洗手间,手凑过去靠近感应水龙头,运气不好,感应水龙头好像坏了,没出水。
  她往左挪了挪,换了个水龙头。
  今天的运气真是背到了极点,这个也不行,她甚至想干脆回家算了,可又不信邪,不相信自己今天竟然能这么倒霉,又往左挪了一格。
  就这么一个个挪过去,和点兵点将似的,点一个坏一个,温雪青忍无可忍,觉得这个大厦真的该给他们这些冤种赔钱。
  肩膀那突然传来结结实实的碰撞感,她太入神,没看到旁边有人,眼都没抬,连忙给对方道歉:“抱歉,没看见你,不好意思啊。”
  灯光恍惚间,温雪青抬起头,她的脸上不断有粘稠的液体向下流,密密麻麻的口器堆在一团肉上,张开又合拢,对她笑着裂开弯刀般的嘴:“没关系。”
  温雪青吓麻了,随后撒开腿就向外跑,把门轰得关上,去找车钥匙,准备下楼逃命。
  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那是什么东西?今天是怎么回事!
  她怕得心里发慌,动作却一刻都不敢停,直直往楼下冲。
  刚到楼梯口,那东西在下面对她招手咧着笑,温雪青又反跑向上,急得狂按手机侧边按键,通知紧急联系人。
  五秒倒计时后,电话很快接通:“喂?”
  温雪青正跑得气喘吁吁,骤然听见瞿寅的声音,不解在这时抖出来:为什么她的紧急联系人会是瞿寅?她自己都不记得她做了这个设置。
  “喂?雪青?”
  温雪青看着屏幕,顾不上深思什么,匆匆按下挂断键,从货梯去后门,连车也不开了,直接去外面人多的地方,好歹不至于孤立无援。
  她在跑的时候还在想她是不是疯了,还是精神失常?为什么其他地方看上去一切正常,外面也没有任何异样?
  好不容易到了后门,温雪青以为自己终于成功逃出生天,夏日暴烈的阳光下,连空气都热得扭曲,一片幽静中,有东西戳了戳她的肩膀,她浑身发麻,甚至不敢转头,停掉了呼吸。
  连尖叫都没有机会发出口,温雪青被强行拖着向后拉扯,绝望地蹬着腿,出口那一片亮到刺眼的光,在她眼中变得越来越窄。
  她几乎要认命地闭上眼,身后的东西却突然收了力,温雪青也被放开,咚的一下跌坐在地,因为精神高度紧张引发干呕,撑在地面上捂着口。
  此时视线中出现了一只干净好看的手,给她递了两张纸巾:“你还好吗,温小姐?”
  温雪青抬起头,一个戴着眼镜的,和她父亲长得很像的男人,她愣了两秒,消化对方称呼她的方式,对比记忆中温展林的样子和眼前人的脸,没接那两张纸巾:“你认识我?你是谁?”
  “我姓江,江承谦,我们之前见过,”刚说完这句话,他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又改了口,“不过只是我单方面见过温小姐,所以温小姐不认识我也正常。”
  温雪青没有回答,朝被两个人制住的那东西看过去,江承谦出声解释:“这是我们院的精神病人,不知道怎么跑了出来,抱歉,吓到你了……”
  “是人?”温雪青不敢置信,脑海中闪过那张诡异的头。
  江承谦走过去,手按在脖颈皱缩的皮肤上,手指从皮肤表层剥进去,慢慢揭开了那张面具,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苍白人脸,温和地解释:“是的,是人,只是戴着面具而已。”
  温雪青回忆她刚才被拖拽的感受,真的不像是人的触感,不过也可能是她被吓到了,所以产生了错觉。
  江承谦再度走过来,对她伸出手:“起来吧,地上不干净,又凉。”
  温雪青已经无视他好几次,既然不是温展林,看在救命的份上,好歹也该软化点态度,她沉默着握着那只手,站起来后就很快放开:“谢谢。”
  “他不会再跑出来了吧?这样子出来乱跑真的很吓人。”惊魂未定的温雪青看着那苍白的面孔发问。
  “不会,你放心吧,已经找到的病人,我们会特殊照看的。”
  “那就好。”温雪青拍拍腿上的灰尘,准备直接开车回家。
  江承谦拉住她的胳膊,拿出了一张名片:“如果你心理因此有阴影的话,可以找我聊聊,不收费。”
  温雪青凝视着“江承谦”那叁个字,终于抬起头再次好好看了看他的脸:不是……他不是温展林,温展林不会这么年轻,他也没有疤,更没有温展林那么冷漠。
  “好,谢谢你。”她随意地将明信片夹在指间,没再多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温雪青忍不住时不时回头看,生怕后面突然冒出来什么。
  没有集中注意力的下场就是,她走路没看清台阶,狠狠摔了一跤,磕得小腿生疼。
  温雪青刚进了家门便感觉浑身精疲力尽,瘫坐在家门口,等到呼吸变得均匀才起身继续往里走。
  她拿出手机,上面赫然是叁个未接来电,都是瞿寅。
  她累了,不想多说什么,发了条消息过去:“我没事,不小心打错了,你忙你的。”
  才刚发完消息,门铃声就响了起来,温雪青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忐忑地看着监控,不是别的什么,也不是别的人,是瞿寅。
  对话框的消息又弹了一条出来:“我去了你工作室,没人。你在家吗?在的话开一下门。”
  温雪青想回他不在,甚至想着要不就算了,别再玩这种游戏,为了这种荒唐事,还让他在工作时间找过来。
  瞿寅笃定她在里面,他能感觉到,他也同时察觉到温雪青的情况不太对劲,没有强迫她,等她开门。
  大约在那条消息发出后的叁分钟,女孩开了门,面色苍白,神色疲惫,对他笑着说:“您怎么还特地过来了,唉,都怪手机误触,打错电话了。我刚刚才有空给您发消息,您是不是没注意?”
  瞿寅蹙了眉:“方便我进去吗?”
  温雪青看上去不太愿意,随后又打开门,给他让开空间,让他进来。
  她的小腿靠下的位置,没有裙摆遮掩,能看见表皮有擦伤。
  瞿寅蹲下身,食指把她的裙摆抬到膝弯处。
  温雪青立刻把腿向后撤了一步:“您干什么!”
  瞿寅面色铁青,沉沉地缓了一口气,站起来垂首看着她,能看出来在忍着脾气。
  温雪青咬着下唇,不敢看他:“我……”
  男人的声音没有了往常的温和,严肃又认真:“这是你第几次不诚实了,温雪青?你是想结束这段关系吗?”
  温雪青倏地抬起头看他,紧紧抿着唇,没说话。
  “我没有什么意见。如果你打算一直这样糊弄我的话,我也觉得结束比较好。”
  “……要结束吗?我尊重你的意见。从你的态度上来看,大概是这个意思。”
  片刻的寂静后,低低的呜咽声在这团空间里响起,女孩低着头小声啜泣,肩膀微微耸动。
  瞿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定格没到五秒钟,他叹了一口气,把人拉过来抱进怀里,顺着她的背:
  “……小兔崽子,真是来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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