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你走

  世界还是昨日的世界，却又像是偷偷天翻地覆了一番。
  天空阴沉晦暗，阳光像暗色的射线直插地面；地面崎岖不平，明明看着是平路却几次险些跌倒；空气中仿佛充满了奇怪的物质，眨一眨眼就觉得头晕眼花。
  方草坐在座位上，努力想要听清老师讲的内容，注意力却一直被四周奇怪的噪音干扰。
  “……方草，你怎么了？没事吧？”
  谢冰清用手肘碰了方草两叁次，她才慢慢转过头来。
  “没事，可能是没睡好。”方草笑了笑，小声说。
  耳内又是嗡地一响，这时她才发现那些噪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就在她的脑子里，随着血管里一时奔涌一时凝滞的血液吵闹不休。
  没事。方草咬紧牙。什么事都没发生。等蔓蔓姐忙完了就会打电话过来，等到了周末她就会来家里看她和齐砚。
  下课了。
  “你脸色好差，不舒服吗？用不用去医务室看看？”谢冰清问。
  方草摇了摇头。
  “那要不你趴桌上睡一会儿？等老师来了我叫你。”谢冰清拍拍方草：“我帮你开开窗户透透气，这几天天气突然升温，猛一热也容易不舒服。”
  “谢谢你，小清。”方草低声嘟囔着碰了碰谢冰清的手，枕着手臂趴在了桌上。
  窗外的声音伴随着让人不舒服的风在脑袋嗡鸣的间隙断续钻进她的耳朵。
  “……你们听说了没，有人跳楼……”
  “X中那个吗？我听说是俩人，不会是一男一女殉情吧？”
  “殉什么情啊？都什么年代了，殉情，还化蝴呢？”
  “哈哈哈哈哈，别化蝶了，化蚂蚱吧，蚂蚱跳得高，摔不死。”
  “化母螳螂，黑寡妇，搞完就吞了你，连屌一起。”
  “操，别他妈吓人……”
  “瞎几把扯啥，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瞎逼逼。”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说。
  “你知道……”
  “你别说，浩哥没准真知道。咱浩哥他爸可是咱整个市的公安局长。”
  “公安局长就肯定知道啊？一个市几千万人每天得发生多少凶杀案，公安局长都亲自管，忙得过来吗？”
  “呵……”那个被叫“浩哥”的人冷笑：“我还真知道一点儿。这案子虽然不算大，但有点特别。因为，死的两个人里有一个是……”
  方草挪了挪脑袋，眼睛从手臂撑起的缝隙里看向窗外。
  走廊里，言正浩站在几个男生中间，身形挡住了楼栋外的阳光。
  高一第一学期刚开学，言正浩便频频向方草搭讪，直到方草和齐砚恋爱的消息传开才有所收敛。没多久之后的一次课间，言正浩在方草从他桌旁路过时，拿一根尺子卡在桌边，待尺子被撞得歪斜过去，他故意感叹：“嚯，这屁股真带劲，要不是我把手松开，尺子都能给我撞断了。”
  说完还假装小声地冲着后座的男生说：“看出来了吗？是不是比刚开学时更翘了？”
  后座男生面带尴尬地点头附和：“好像是吧。”
  言正浩一笑：“好什么像啊？你不会不知道吧？女人身上有些部位啊，被摸得越多，就长得越大。”他眼睛横过方草胸前，朝着靠近楼道一侧的前门努了努嘴：“真是勤奋啊，不愧是好学生。”
  周围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方草生了气，不肯让言正浩用“开玩笑呢/有指名道姓说你吗”敷衍过去，坚持让他指出玩笑的可笑之处：“我没觉出来好笑，麻烦你告诉我好笑的地方在哪里。”
  言正浩咬着牙斜瞪她一眼。
  方草毫不示弱：“说不出来是吗？那以后这种烂玩笑自己留着，不要对别人开。”
  此后两人算是结下了仇，再没正眼瞧过对方。
  “啊？警察？不是学生吗？我听说是学生啊。”窗外，一个男生惊讶地说：“另外死的那个是谁？小偷？警察抓贼的时候不小心两人都掉下去了？这也……”
  “什么啊。”言正浩白了对方一眼：“一个警察，一个学生。两个都是女的。具体怎么死的，还没查清楚。”
  “女警察和女学生？这什么剧情？那女生是X中的吗？小太妹？——去那个地方的确实大多是混子——那是小太妹犯法被警察追的时候出意外了？”
  “是不是小太妹不知道。但那个警察有点特别……”言正浩又卖起关子，他啧了一声，声音压低：“她是个……”
  哗。周围几个男生一起惊讶出声。
  “女同性恋？卧槽，长什么样啊？哎不对，这你怎么知道的？你爸认识她？”
  “当然不认识，她小警察一个。是他们分局的头儿经常去我家。昨天听他们聊这个案子——死的毕竟是警察，性质上肯定比较严重——我就好奇多打听了一嘴。他说在调查那个警察的人际关系时，查到了她的前女友，不过那女的好像现在在国外。”
  “卧槽，这么刺激。”
  “那警察长什么样啊？很像男的吗？”
  “你这就刻板印象了，别看是警察，没准她前女友才是两个人里扮演男的那个。反差萌……”
  “还是程哥懂，百合番没白看。”
  “嘁！”
  “至于那女警察长什么样……”言正浩慢悠悠指向众男生中的一个：“你见过。”
  “我？”被指到的男生突然被全部的目光簇拥，惊讶得有些结巴：“我……我什么时候见过？”
  “你忘了，上学期的时候，刚开学没多久，有个女的来找那位……你去叫的她。”言正浩冲着窗户扬了扬下巴。
  “哪位？”有人没听懂。
  明白过来的人撞了撞他：“就那个……又美又辣，怼过咱浩哥的……”他用口型说了个“方”字。
  “放屁！”言正浩否认：“老子好男不跟女斗。”
  “啊，那个！你说那个啊！”先前被指到的男生回忆起来：“个儿挺高，短头发，长得挺漂亮，我当时以为她是方……她姐姐。你那时候想追她，还跟我打听过那女的是谁，来找方……时怎么说的。”
  “再把我跟她扯一块儿，不说了。晦气。”言正浩冷着脸。
  “浩哥急了，快别提了。”一个男生拍了下言正浩的肩膀打圆场。另外几人都冲着被指到的那个男生追问。
  “这我怎么形容，让我描述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嗯，挺漂亮的……不像男的，一点儿不像……但整个人，怎么说，挺帅的，很像当警察的，但不是男的那种帅……”
  “那怎么会喜欢女的啊？以前被男的伤害了？”
  “这谁知道。警察是查案子又不是老娘舅。”言正浩说。
  “对了，那她跟……”说话的人冲着窗户使了个眼色了下头：“什么关系？真是她姐……”
  言正浩冷笑：“都不一个姓，姐什么啊？”
  “那她俩什么关系，不会是……”
  “你傻啊，她有对象，不就二班那个……”
  “哦，对对，一下忘了。”
  言正浩继续答疑解惑：“那个警察虽然不正常，但人还不错，我听那意思，好像是咱班这位家里很穷，这个女警察资助她上学……”
  “那那个警察和X中那女生又是什么关系？怎么会一起跳楼的？”有人想起了最开始讨论的话题。
  “你问我我问谁去。警察都还没查出来呢。”言正浩清了清喉咙：“我看了照片，X中那女生也挺漂亮的。没准是感情纠纷呢。”
  “不可能吧？不是说初中生吗，初中，就算初叁才多大……”
  “呵，怎么不可能？变态的心理你能理解啊？跟你们说，那女的纯纯变态，据说因为她搞同性恋的事她家里都要跟她断绝关系了，可人坚决不改，说这辈子就喜欢女的。没准是前女友跑了后，寂寞难耐冲小女孩下手，霸王硬上弓结果被人推下去同归于尽了，或者是被女生家长知道了说要告她，然后像谁刚才说的，拉着小女孩一起殉……啊……”
  方草把言正浩扑倒在地，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胡说！王八蛋！胡说八道的王八蛋！
  她双眼通红，太阳穴突突的跳。她一手按着言正浩的脖子，另一只手用力抓他的嘴。她要把他的嘴撕烂，把这个王八蛋的胡说八道都给他塞进去，塞回他肮脏的身体中。
  众人齐齐往四周散开，围成一个圆圈。因为太过震惊，没有人上前去拉。
  “我操……你妈……”回过神的言正浩开始反抗，他用力抠方草的手，下身挣扎着又踢又撞。
  “快去拉开啊！”围观人群中有人反应过来。
  方草躲开伸过来的手，弓身用整个身体压住言正浩，用力捂紧他的嘴：“你胡说！你不能这样胡说！”
  她声音嘶哑，命令的话语因为语音的凄厉几乎像是在恳求。
  言正浩膝盖上顶，方草身体被掀得向旁边歪去。她刚稳住身形，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臂一把又把她拽得倒了过去。
  方草眼泪落了下来。
  “操你妈，你敢挠我！我操……我操你全家！”言正浩用手捂着自己几乎被抓出血痕的嘴巴，他怒吼着对准方草的胸口当胸踹了过去。
  方草下意识侧身，但还是被踢得在地板上滑出一大段。她呻吟着低头捂住胸口，用力咽下喉咙中上涌的腥甜血气。
  七手八脚扯着她的手臂突然被拉开了。方草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她泪眼模糊地抬起头。
  齐砚抱住她，焦急地抚摸她的身体。
  “我操你妈，还叫来帮手了是吧？你以为两个人老子就怕你！狗东西！”言正浩破口大骂：“我他妈踢死你！我把你女朋友那对奶给踢爆！狗男女！”
  齐砚迅速抱起方草，把她放到一直围在外圈插不进来的谢冰清旁边。
  谢冰清忙扶住方草。
  齐砚回身走向言正浩。
  “怎么着？你他妈也想打我？我操你妈！你敢动我一根指头试试！我嘴上的伤看到了吗？我现在就去验伤，到时候我让你俩给我赔礼道歉，给我下跪磕头，不磕够一百个我他妈……”言正浩在身后众人的簇拥中边骂边向后退。
  方草脑子里电光一闪。
  齐砚抬脚一勾，手拉着言正浩的裤腰向前一带，言正浩扑通一声又摔到了地上。
  “我操，老子屁股！操，你打我试试！你敢碰我一个指头，我让你去坐牢！你敢……你……”
  咚。
  齐砚的拳头重重落到了猛然间冲出来的方草身上。
  方草斜趴在言正浩身上，后背耸动着狂咳不止。
  齐砚脸色惨白。
  “咳咳……咳……你回去！回……咳，回你教室！”方草对齐砚说。
  齐砚伸手抱她。
  “快点！你快回去！”方草双眼通红。
  “滚！别他妈挨老子！”言正浩回过神，一脚把方草踢开：“等着吧你俩！我操！给我等着！”
  “你走！”方草挡住齐砚，咬牙切齿：“不然我这辈子不会再跟你说一个字！”
  “你先走，你听方草的，已经上课了，你快走！老师来了，我们班主任来了，不会有事的。”谢冰清跑上前拽住齐砚把他往后推。
  等齐砚的身影从眼前消失，方草拂去脸上的泪水，顺便抓乱了头发，又偷偷用指甲在脸上刮出几道痕迹。
  她按着地板，慢慢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