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困惑
回到家,方草给齐砚发了条消息。没一会儿,电话便打了过来。
因行业的保密性要求,齐砚在外出差时,对外联系的方式和时间都有所限制。
“我刚到家……不想做饭了……嗯,点外卖吧……嘿嘿,等你回来吃你做的……嗯……吃完饭去画会儿画,这几天搬东西,学校事儿也多,拖拖拉拉地进度落下不少……嗯,你那边怎么样?累不累?睡得好吗?”方草一边讲着电话,一边随手归置着桌上的杂物。
家里的东西已经搬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不准备搬走的家具和一些生活必需品。
方草犹豫着要不要把林瀚的事告诉齐砚,想了想决定先不让他分心,等回来再说。况且,很可能并不会为当年的案子带来什么进展。
当晚,林瀚给方草几周前的一条朋友圈点了赞。
两天后,他在微信上邀请她参加一个朋友间的聚会。
方草化了淡妆,换了条平时不常穿的裙子,迟于约定时间十分钟到达聚会地点。
看到林瀚,她环顾四周。果然没有谷丽。
是在一间酒吧。一群穿着入时妆扮精致的年轻男女在吵闹的音乐声中觥筹交错,不时爆发出阵阵欢笑。光线稍暗的角落里,有人耳鬓厮磨贴身舞动。
林瀚看到方草,走上前迎接,和路过的人一路打着招呼,引她到里面就座。
与林瀚的第二次交谈未出方草所料。
夸赞美貌与气质,旁敲侧击她与男友的关系及经济状况,假装无意提及和谷丽之间的感情在分分合合中已严重褪色,满怀同情地表示碍于对方的心理状况才不得不选择暂时维持关系,面带遗憾地象征性自我批评,神情寂寥地透露对感情的向往与惆怅。全程未有多余举动,言语也无太出格之处,只一双眼睛时而偷眼看她时而深情凝视,努力营造极力克制但仍不可控制被她吸引的氛围。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渣男的套路,伪装得再精致也是套路。
“听说你平时会做一些投资?”林瀚问。
“偶尔。”
林瀚凝神看着她:“会画画,懂投资,气质谈吐没得说,人长得更是……”林瀚微微歪头看着她,像是穷尽了赞美的语言,最后他笑着微微摇头:“你有没有觉得老天爷造你的时候太过用心,对其他人不太公平?”
呵,油腻。
方草舒展蹙起的眉心,尽力维持住方才的表情。
“酒没了?我去给你倒一杯。”林瀚倾身去拿方草右手边的酒杯。
发丝擦过方草的额头,脸颊交错间,他唇瓣间溢出的吐息不慎轻轻拂过方草的唇畔。
“抱歉。”林瀚表情有些慌乱。
设计得非常巧妙的“不慎”接触,进可攻退可守的暧昧举止。
方草几乎想给他点个赞。
“Tequila?”林瀚拿起酒杯。
“好,谢谢。”方草看着林瀚卖相极好的身影,不知道更该为谷丽还是林彤彤觉得遗憾。
林瀚提出送方草回去。
距方草家差不多十多分钟车程时,林瀚问:“男朋友不在家?”
“出差了。”
“做什么工作?经常出差吗?”
方草没有回答,她看了看车窗外,转过头:“林瀚,我认识彤彤。”
“……谁?”林瀚张口结舌,语音磕巴了一下。
“你妹妹,林彤彤。”
车子猛地刹住。方草向前冲去,又重重被安全带拉回座位。
林瀚身体后靠,一脸震惊地盯着方草:“你认识彤彤?”
方草整理被弄乱的衣服,没有回答。
“不好意思,没事吧?”林瀚脸上的震惊仍未褪去,他虚伸右手表示关切。后面响起汽车的鸣笛声,他重新发动车子:“抱歉,太久没听到……你和彤彤是同学吗?我不记得……我好像没见过你。”
“不是同学。她走之前没多久认识的。”
车子又慢了一下,车身左右摇晃。林瀚斜眼看着方草:“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了多久?关系好不好?我妹妹性格挺内向的,平时不怎么和人打交道,你跟她平时都聊些什么?”
“没说太多。”方草偷偷在后视镜里瞄了眼林瀚:“我知道你爸爸喜欢喝酒,有时候喝醉了会动手。”
林瀚又看了眼方草,脸上现出悲伤的神色:“对。”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抬手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我这只眼睛有没有不对劲?”
突然的自曝伤痛让方草有些震惊,她看着他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差别的左眼。
“看不出来吧?现在的义眼片做得越来越真了。其实这只眼睛是假的,早就瞎了,被我爸打的。”
“对不起。”方草轻声说。
“他那下本来是要打彤彤的。”林瀚撇嘴苦笑:“可惜最后我还是没能保护好我妹妹。彤彤十五岁就……而我一辈子都是个半瞎子,独眼龙,反倒是他,好吃好喝死在了养老院。”
“我到了。”方草示意林瀚停车。
准备好的疑问再次被咽了下去。没有人规定一个从小被父亲家暴的男孩子长大了必须是一个好人,而并非一个好人的人对早逝的妹妹的感情与怀念也未必就是假的。至少此刻,她没办法追问他的父亲当时是否确实不在现场?而他又是不是主动或被迫包庇凶手做了伪证?
方草推开车门。
林瀚跟着她下了车:“不好意思,我刚才太失态了。”
“是我不该突然提起这件事。”
“没有,我挺高兴有人还记得彤彤。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保护好自己的妹妹,如果我当时能早点发现,她可能就不会自杀。”
“彤彤确定是自杀吗?”方草忍不住问。
“没有找到正式的遗书,但警察在她以前的日记里看到她写过好多次有这样念头的内容,并且……”林瀚看着方草:“她走之前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方草没有说话。
“那今天就先这样?本来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让你开心一下的,没想到……”林瀚笑了笑,语气略带了点埋怨:“你应该第一次见面就告诉我这件事的。这样这几天我就不用一直找理由联系你了。”
不适感再次泛起,方草垂眼看着地面,笑了笑。
接下来的两天,林瀚没再发来消息。几天后,他在微信上发起了一段对话。
聊天时的语气少了些轻浮的油腻,多了些自带的熟稔。
方草仍觉得困惑。她努力发掘不对劲的地方,试图从中寻找能证实自己猜测的证据。
林瀚在她面前不像谷丽说的那样避讳自己的残疾和悲惨的童年,他会用开玩笑的语气主动提及当年的不堪,也会说到他的妹妹。但“妹妹”只是妹妹,一个和他一样悲惨的小女孩,没有喜好,没有性格,也没有清楚的面目。方草特意提到林彤彤当年喜欢的小说,林瀚毫无反应。他口中的林彤彤,与其说是一个具体的人,倒不如说只是他伤痛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可是,这足以说明他是对自己亲生妹妹的遭遇心存愧疚或不安才避而不谈吗?抑或只是天性自怜自恋而已?
方草没有头绪。
接着,谷丽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