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清。（一更）
秦沐阳开了一整天的会，直到傍晚才结束。
他拖着满身疲倦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推门入内，一个端庄优雅的人影闪现在窗边，正弓着腰细致的浇花。
他动作顿住，呼吸僵硬两秒，敏锐意识到她的到来绝非偶然，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
“你怎么来了？”他轻轻关上门，难得露出一丝温情，“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好派车去接你。”
“不用麻烦，我也没有那么娇贵。”沉莫秋不紧不慢地放下浇水壶，回身冲他微笑，“我见你几天没回家，特意过来给你送补汤。”
她边说边走向办公桌，打开保温壶，用小瓷碗盛了一碗热汤，“你最喜欢的人参鸡汤，趁热喝了吧。”
秦沐阳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摸不透她突然造访的原因，索性按兵不动，他坐回办公椅，接过她递来的汤碗，浅尝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
“我记得上次你来我办公室还是几年前，也是过来给我送汤。”
沉莫秋坐回沙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意味深长地说：“你一忙起来什么也不管不顾，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可不能再像年轻人那么拼，该服老时还是得服老。”
男人眉眼微动，淡定地继续喝汤。
见他没吱声，沉莫秋继续说：“人人都说儿子像父亲，这话是真不假，微微从小就把你视为榜样，知道你身负重任，即使你从来没有参加过他的家长会，他也没有任何怨言，长大后更是随你，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脑子里只有金钱和权利。”
秦沐阳冷哼一声，压抑不满的情绪：“他如果真的像我，当初就应该听我的话去读政法大学，从商需要敏锐的洞察力和灵活的应变能力，这些品质他一样都没有。”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没有正视过儿子的优秀。”
有些话她憋了很多年，现在终于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外人眼中的宝到你眼里连杂草都不如，微微虽然不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但他现在是一个独立有思想的人，不该被你当成工具使用，再随意丢弃。”
话说到这里，先前略显尴尬的温馨氛围一秒破碎，只剩洒落满地的碎渣割裂着燥热的空气。
“看来今天这碗汤，不仅仅是为了给我补身体。”他放下汤碗，汤勺掉进碗里，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他让你来找我求情？”
“儿子的脾气和你一样倔，你觉得他会做这种事吗？他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和我提起过。”
“那你今天过来找我又是为何？”
“送汤。”
她淡然吐字，缓缓起身，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就像下属汇报工作一样摆放在他的面前，“顺便，亲手把这个交给你。”
男人低头瞥了一眼，“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如烈火般滚烫。
他第一时间难掩诧异，抬眼看她，深沉的眉眼沾染几分不可置信的荒唐。
沉莫秋居高临下地看他，深埋在骨子里的硬气重新浮出水面。
“我知道你现在处在上升最重要的阶段，夫妻一场，我不会影响你的仕途，我们可以先分居，等你成功上任后再正式结束夫妻关系。”
他直视女人坚定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想用这种方式威胁我，不是明智之举。”
她闻言笑了，“换一种两败俱伤的方式，你就可以接受了吗？”
秦沐阳讶异于她游刃有余的状态，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两年她似乎变了很多，以前她的世界基本都是围绕着儿子和丈夫，现在整个人容光焕发，浑身充满力量。
“作为秦微的父亲，我只是想给他一点教训，被我锤炼好过将来被外人毒打。”他话里难掩蔑意，“他需要认清自己的位置，明白自己拥有的一切归功于谁。”
“你是认为他的成功和你有必然联系？”
“这是事实。”
“我想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男人说话的态度激怒了她，她不接受他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否认儿子的一切，“秦微不只是副市长的儿子，他也是前市委书记的外孙。”
男人明显愣了一下，这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见这种话，因为她知道他很在意这个，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他的自尊心。
“如果你想用权利逼迫儿子屈服，那我是否可以将这件事汇报给老爷子，让他亲自过来质问你，你有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成功勾起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
当年沉莫秋对秦沐阳一见钟情，沉父最初是不同意的，但是架不住女儿软磨硬泡执意要嫁，最后才不情不愿地点头。
婚后的秦沐阳理所当然多了一层“市委书记女婿”的光环，往后的晋升之路无比顺畅。
他本人虽然野心大，但也是干实事之人，这些年政绩显赫，他能坐上现在的位置算得上实至名归。
可即便如此，直到现在他依然摆脱不了这个头衔，宛如一个嘈杂的喇叭时刻在他耳边提醒。
——不要忘了你的来时路走了多少捷径。
秦沐阳既生气又憋屈，愣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有他心里最清楚，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根本离不开沉家多年的扶持。
高攀是他为成功做出的牺牲，也是他永远不愿提起的伤疤。
沉默良久后，他最终还是松了口，态度也不似先前那般强硬，“秦微的事我可以暂且不管，但是离婚的事我不可能同意。”
女人没吱声，走到沙发处拿起大衣套上，拎包走到门口，开门时倏地停下，撂下一句。
“如果无法协商，我们直接走法律程序。”
“莫秋。”他沉声叫住她，呼吸稍显不稳，“我们俩相伴多年，即便没有爱情也有深厚的感情，不必走到这一步。”
“秦沐阳，你知道当年宋宁为什么会放弃你吗？因为她看清你极度自私的本质，今天的我亦是如此。”
沉莫秋轻轻拉开门，晚霞浸染的天空美如画中之物，那抹红光映在脸上，仿佛照进灵魂深处，她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半只脚入土的年纪，我把自己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