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戈

  天刚亮,窗帘没拉严,光线沿着缝隙渗进屋内,在地板上铺开一道浅浅的光痕。
  床单一片凌乱,被褥半卷着滑到地上,枕头和床上还有潮湿的痕迹,空气里仍有淡淡的淫靡的味道,混着体温与昨夜混乱的气息。
  宋珂是被阳光晃醒的。
  眼皮一动,他下意识翻了个身,手臂往旁边探过去——却摸了个空。
  余清淮不在。
  他睁开眼,神色还有些钝,盯着那一侧微微凹陷的枕头,记忆慢慢复苏。
  昨晚太混乱,他几乎是压在她身上反复要了数次,直到她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为止……
  他想到这里,“腾”的坐起来,扯过睡袍,胡乱披上,就迈步出了卧室,去找余清淮。
  他摸不准余清淮这个人,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怕昨晚的举动吓到了她,兔子急了都要咬人……
  余清淮不可能直接负气跑了吧……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他心口就一跳。
  他步子迈得很大,先去了书房,没人。又去看了眼余清淮的卧室,没人。他从楼梯上走下去,最后叁格阶梯直接跃了过去。
  他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厨房门口。
  厨房门是虚掩着的,一股黄油和咖啡混合的香味透出来。
  宋珂停在门口,余清淮背对着他,正站在操作台前,头发随意挽着,袖子卷到手肘,正熟练地往平底锅里打蛋。
  蛋白在黄油中迅速摊开,在厨房里发出“滋滋”声。
  宋珂松了一口气,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他走到余清淮的身后,抱住了她,下巴搁到了余清淮的肩膀上。
  余清淮没有回头,手里动作有条不紊。
  他这时还没觉出哪里不对。
  他想向她道歉,昨晚没有节制,不知道她伤到没有,如果余清淮这时候顺势提出来,要求做他女朋友,他也可以考虑一下,也不是不行。
  反正地下恋人,藏得好一点,不带她进自己的社交圈子就可以了。
  余清淮人还在这里,在他身边,他就安定了。
  他开始权衡着利弊,他很清楚,在他所处的圈子里,交余清淮这样的女朋友是很丢脸的,他只会拿女朋友的身份稳住余清淮,但绝不会让公开这一点。
  他用早晨还不清醒的大脑,迅速组织着话术,正准备开口。
  余清淮先说话了。
  她对昨晚只字不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语气也没有比昨天更亲昵,依旧规矩而恭谨:“少爷,怎么了吗?”
  他一愣,脑子里那些话全卡在嗓子眼。
  这和他想象中的场景不一样……
  既没有质问他,也没有表现出委屈,或者缠着他要他表态。
  正常来讲,两个人发生关系之后,不是应该更亲近些吗?
  他觉得他浑身血液都有点凉了下来。
  宋珂脑里打的那些草稿,此刻像一记耳光扇到他脸上。
  他环着她腰间的手渐渐僵硬。
  余清淮这是什么意思?
  她表现得太若无其事。如果不是他身上肌肉这会儿还有着绷紧太久后的麻,他可能还以为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个梦。
  她是打算装作一切没有发生?
  宋珂恼羞成怒,余清淮这样的态度衬得他太郑重其事,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把昨晚当了真,放在了心上,琢磨着,为他们以后的关系做打算。
  行啊,他心里怒极反笑,装呗,谁不会装呢。
  余清淮要装作昨天什么都没发生,他同样可以。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松开了环抱余清淮的手,退出了厨房。
  余清淮依然没有回头,手上动作也没有停下,她用锅铲划开蛋黄,让液体缓缓流动成一圈圆心,盖上锅盖后转身,去看那台手冲壶,水温计正好停在92度,她缓缓提起壶身,冲在咖啡粉上,一圈又一圈,细水流得稳定,完全没有抖动。
  就如她此时的心境。
  像某个待完成的清单里的其中一项,终于被打上一个勾。
  宋珂昨晚的表现着实有点出乎她意料,像个急吼吼的毛头小子,只会闷头打桩。
  从头到尾几乎都和她面对面,姿势都没怎么换过。
  感觉……很像是没有经验?
  虽然她也没有经验,但她以为像宋珂这样的条件,哪怕是好奇,也该尝试过了。
  如果是真的是宋珂第一次,那可真叫意外之喜。
  方燕会知道我是她儿子的性启蒙吗。
  她想到这里甚至忍不住嘴角都弯了弯。
  她的痛感并不敏锐,几乎只有最开始痛了一下,之后……之后她也不得不承认,主要是爽。
  她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身体一样,她都不知道纯粹身体的快感,竟然可以达到这个程度,这让她有些震惊。整个过程就像坐过山车一样,频频失重,身体完全被另一个人掌控,被一波接一波的高潮冲刷着。
  她根本没有想过要问宋珂确认什么关系,她觉得那都是虚的,男人真要玩,多得是办法,一个空的名头是栓不住的。
  如果宋珂不能沉迷于她,身与心都沉迷进去,她做的这些就是白费,何况一个虚名。
  她要成为宋柯的那个明知不可的“例外”,她要在他坦途的人生大道上,开辟出一条艰深又崎岖的弯路,最好能越走越偏。
  她把煎的蛋盛进了陶瓷盘里,再依次放入切好的牛油果片、烤面包、培根和火腿,缀了几颗蓝莓,连同那一碗奶油蘑菇汤和一杯现榨的橙汁,一起放进了餐盘,端了出去。
  他看见宋珂一动不动坐在餐桌前,丝绸的睡袍包裹着他,在灯下泛着低调的光泽,那张脸俊美得几乎挑不出瑕疵,神情冷漠,宛如一个包裹着昂贵外壳的古希腊雕塑。
  他注意到余清淮过来,整个人也无动于衷。
  余清淮知道宋珂生气了,那又怎么样呢,她故意的。
  她把餐盘放下,将刀叉摆好,然后安静的退下了。
  她不能经过昨晚之后,就此沦为宋珂的玩物。
  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她要就此以后每一次的做爱,都在宋珂身上打上属于她的烙印,而且要越烙越深。
  除她以外,他不能在其它女人身上找到这仅仅一年带给他的刺激。
  她要一步步把阀值调高。
  高到宋珂离不开她。
  她觉得她此刻正进行着一场隐形的博弈,对手只有宋珂一个人。
  她想到了之前在网上看过的一个探戈舞蹈,男女之间你进我退、你退我攻。
  控制、拉锯,争夺着主导权。
  贴身又不交缠,欲擒故纵。
  胜者一定是跳完一支舞之后,也能按耐住不动心的人。
  男女关系她也没什么经验,但下意识里,她觉得这个时候不能一味顺着宋珂来。
  不然被吃干抹净,像块用过的餐巾一样丢掉的场面,她几乎能预想。
  她知道宋珂到现在都没有平等的看待她,这很危险,意味着宋珂随时可能所谓理智回笼,把她一脚踹开。
  她需要和宋珂一直保持着一个适当的、合适的距离。
  就像驴面前挂着的那根萝卜——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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