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

  宋珂在病中辗转昏沉,耳边偶尔传来父母的声音,永远是争吵。
  再睁眼时,方燕和宋志宏都已经不见了。特需病房里,护工正压低声音同护士交代输液瓶的余量。
  见他醒来,护工轻声问:“要不要喝点水?”
  宋珂盯着点滴里缓慢落下的液体,稳了片刻心神。
  父母没有守在身边,他并不意外,只是心口仍是一沉。
  “不用……只是,麻烦你帮我把手机拿过来,谢谢。”他开口。
  手机就在床边柜子上,但他虚弱得难以起身,方才试着挪动,牵扯到肋下的伤处,只能求助。
  屏幕亮起,停在余清淮的对话框里,空空如也,没有消息,也没有未接来电。
  他在病床上慢慢敲字。
  “余清淮,我没有去高考,因为……”指尖一顿,接着一点点删掉。
  又打:“我见到了唐承睿……”盯了几秒,还是删去。
  最后,他写下:“我在医院里,你可以来看我吗?我很想见你。”
  余清淮,求求你,来看看我……
  他紧攥着手机,贴在了自己胸口。
  ……
  瑞慈医院住院部五楼,护士们很快都知道特需病房里住着个极为英俊的年轻病人。
  他话不多,却待人温和有礼,不论是护士还是护工,他的态度始终客气。
  没人知道,他过去并不是这样的人。只是余清淮出现过,他才慢慢学会不再把人分出叁六九等。
  他常常握着手机,或者静静望着病房的门口出神。
  日日如此,负责他这一床的护士没多久就和他熟了。有一次,她半开玩笑地问:“是在等人吗?”
  他弯了弯唇角,说是,在等女朋友。顿了顿,又像自嘲似的补了一句:可能是自己犯了什么错,她最近一直不肯理他。
  护士随口道:“能有什么大错啊,住院了都不来看。”
  话音还未落,她就被人喊走了。
  病房重新归于安静,他低下眼,笑意也收了回去。
  直到出院那天,他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来。
  ……
  方燕最近过得不顺。
  先是她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高考没去,转头还进了局子,彻底打碎了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名校梦”。
  她自己不是那几个学校出来的,就认定一件事:一定要让儿子进去,好替她圆梦。
  结果眼看就要尘埃落定,临门一脚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六月底放榜,她焦头烂额。平日里她私下里多少带了点炫耀,说儿子稳进哪所名校,话说得多了,等成绩真出来那天,圈里不少人主动来恭喜她。
  她硬着头皮笑着应对,只能说:“我们家小珂临时决定不在国内读了,准备出国。”
  谁都知道这话经不起推敲,可架不住她身处高位,没人敢当面拆穿。可背地里,谁知道那些人怎么悄悄笑她。
  更糟的是,网上忽然爆出一篇文章,内容针砭现实,观点犀利,恰好学生又是网络上最活跃的群体,于是转发量蹿升得极快。
  没过多久,网友开始按图索骥,扒起里面出现的几个老师的身份。
  她方燕的名字,很快就被点出来了。
  等她反应过来,舆论已经发酵到了不是“删一篇文章”就能平息的地步。
  她正四处奔走,试图平息舆论时,更大的麻烦已悄然逼近。
  7月的第一周,方燕接到了纪检部门的电话,被要求前往谈话。
  她还来不及细想缘由,第一反应就是网上那篇文章,赶忙联系熟人“打听风向”。
  可没几天,红头的组织调查函就摆在了她的办公桌上。
  她原以为这场风波只是因为那篇文章发酵太快,顶多是被上级“提醒谈话”,很快就能平息,结果有熟人私下提醒她:“你这不是网络舆情的问题,是被人实名举报了,材料都递到上头去了,早就有人盯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方燕这才真正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想方设法打听风向,递个话。
  方燕此时正坐在客厅里,不知已经打了多少通电话。
  她姿态一如往常端正,语气仍带着惯常的客套与从容,但掌心已经沁出细汗,话音里那股子“掌控局势”的笃定,正在一点点被焦躁腐蚀。
  “咱们是老朋友了,我方燕什么时候欠过你人情?”
  “你当年那句话,我一直记在心上,这次我真是遇到点难处,想找个明白人听听……
  “我就是想知道,到底是哪儿出了岔子。我也不瞒你,有人跟我提了几个名字……”
  她语气放缓,听筒这头传来模糊的几个字,下一秒,她眉头倏地皱紧。
  “余清淮?”她重复了一遍,像是确认,又像是在回忆。
  过了好一会才说:“我不记得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带过那么多学生,我哪记得是哪个。”
  她刚说完这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脆响——
  “啪。”
  水杯坠地,玻璃碎片四溅开来。
  宋珂站在客厅,手上还残留着水珠,像是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怔怔望着她,脸色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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