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烟花
刀,在青石上反复砥磨。
火,在她的眼眸里跳跃。
谙练的动作早已刻进骨子里,得心应手。那幕至关重要的戏在她脑海里上演千百遍,鲜血在奔涌,指尖止不住得颤。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寒意钻入鼻腔,压制滚沸心绪。
刀,继续磨着。
篝火被黑暗拥裹,却依然炙热旺盛,拉长那道嶙峋的影子。
这是一场了结,她要用神棍的血,祭奠她坎坷的童年。
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春寒的劲风忽来,似要压倒烈火。在飞旋的火星中,那道磨刀的身影稳如磐石。
哥哥收回目光,专心在烛光下缝改她的新衣,针脚密密落下,细致入微,带着虔诚的轻柔。
穿梭的针线,打磨的刀刃,庙里庙外,交映心照不宣的默契。
衣襟改得宽敞,不必再刻意地勒紧她身为女人的本真轮廓。
他自然而然地对着烛光检查,确认针脚牢固,完好无损。
风终是过去了,火焰猛地窜起,烧得更盛,尽显凛冽杀气。
寒光入鞘,干脆利落,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嘴角扬起冰冷弧度。
习得这偷盗绝技,还要归功于神棍。当年神棍指使她和哥哥盗取村民物什,再假扮神明寻回的把戏历历在目。
她喜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成就感,哪怕是偷盗这等腌臜勾当。
每每捞一笔大钱,神棍都要去赌坊消遣快活,今夜也不例外。不过当他发现钱袋子不见了,定要折回来寻找……
想到这里,暗藏锋芒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草堆上,那里放着最为寻常的农具——两把铁锹,还有一根削尖了的木棍,顶端是被穿透的老鼠尸体。
一夜过去,火堆燃尽,只余灰烬。
神棍意外地没有回来。
难不成运气好,又遇到人傻钱多的主儿了?
兄妹俩按兵不动,守着精心布置的陷阱,继续等待,直到夜幕再度降临,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她心头。
神棍嗜钱如命,丢了钱袋子,怎可能如此沉得住气?
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地闯入她脑海:不会是死了吧?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神棍招摇撞骗久了,仇家多得数不胜数,每次出山都要换个地方,被认出报复也是正常的。
可她不甘心。
要死,也要死在她手里,怎能便宜别人?
森冷眸光闪过,她攥紧拳头。
兄妹俩毫不犹豫地潜入城中。
“咻——”
“嘭!”
绚烂的烟花升上夜空,倏地炸开,五颜六色的光芒在她的眼眸里闪烁,持续不断。
本该因夜晚而沉寂的街道,熙熙攘攘,灯火通明。
“是有什么喜事吗?”她问正欣赏烟花的路人。
路人兴冲冲地回答:“今日是太子的册立大典,还追谥太子的生母为文德皇后,普天同庆,大放烟花!”
会不会神棍也被烟花迷住了?
她没有半点欢喜之色,也毫无兴趣。她只想尽快找到神棍的下落,哪怕只有尸体。
神棍爱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不远处的茶馆吸引她的注意。
“这位文德皇后可了不得!前宰相赵肃之女,母族是博陵崔氏,出身显贵,家世优越。这高门大户出来的千金小姐,自是知书达理,博古通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品性更是良善,温婉贤淑,蕙质兰心。当年圣上还是东宫太子时,对其一见倾心,念念不忘,纳为正妃。”
茶馆里,说书人正滔滔不绝地讲着宫廷往事,四下坐无虚席,济济一堂。
“当年圣上与文德皇后成婚后,那日子叫一个柔情蜜意,如胶似漆,文德皇后病了,都是圣上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照顾,足见圣上对文德皇后的宠爱……”
不过是病了,照顾几日,怎么就成了莫大的恩赐?只是因为是皇帝吗?可村里的男人连照顾都没有,给自家媳妇一口饭吃,在他们看来便是莫大的恩赐。
她好奇听了几句,不值一哂,继续在人群里寻找神棍的身影。
说书人继续讲着:“没多久文德皇后便有喜了,诞下一子,也就是今儿被册立的太子殿下。两年后,文德皇后又有喜了,文德皇后想要去承继寺祈福,圣上便陪同前往,可没想到……”
说书人语调陡然沉痛,不知其详的看客忍不住追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搜寻的目光被干扰,她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停住了。
“当然是那场大火喽!”一个知情人脱口而出。
“正是。”说书人接道,“圣上陪同文德皇后去承继寺的第一晚,突遭大火,这火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幕后黑手正是觊觎储君之位的齐王。圣上福大命大,逃出生天,可那身怀六甲的文德皇后却惨遭不幸失踪了,一同下落不明的还有大晋第一女圣手岑宜英。”
“听闻这位岑医师与鹤州富商岑家颇有渊源。”一个看客若有所思道。
“没错,岑医师是岑家的二小姐。”说书人回答,幽幽叹息,“说来也是造化弄人,本是奉旨入宫,专为太子妃安胎,没想到却丢了自己的命。”
众人一片唏嘘。
“圣上这些年从未放弃寻找文德皇后的下落,可惜,杳无音信。”
“承继寺挨着悬崖,当年火势那般凶猛,又有齐王的杀手环伺,文德皇后本就体弱,还大着肚子,岑医师纵有妙手回春之术,也难逃一死,怕是双双跌落悬崖了……”
她听着这些宫廷秘闻,如同听着茶余饭后的街谈巷议。
皇宫、天子,甚至是尔虞我诈的宫廷争斗,距离她太遥远了,像烟花般璀璨而又虚幻,是她无法触及的另一个世界。
与她何干?
听听便过去了,她只想尽快找到神棍,亲手了结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