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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失寵

  宋楚楚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方陌生的榻顶。
  她怔了怔,试图撑起身子,却觉浑身无力,四肢软得像水做的。身上穿着乾净的中衣,似有人曾为她梳洗过。
  这里不是梁宅。她对眼前这间厢房毫无记忆。
  方欲下榻,左腿摔伤处忽地一阵钝痛,使她不由轻蹙眉头,只得拐行几步至案前坐下。她端起一盏凉茶,慢慢润了润乾涩的喉咙。
  此时,门扉轻响,一名陌生侍女捧着托盘进来,行了一礼,恭谨道:
  「宋娘子,您醒了。」
  她将托盘轻置于案上,低头补上一句:「王爷有令,请娘子用膳、服药。」
  盘中是温热的清粥,以及两盏汤药。
  宋楚楚目光一转,落在那汤药上,又抬眼望向那侍女,眉间微蹙:「这是哪里?你是谁?」
  那侍女垂首福身,语气温婉:「回娘子,此地是距洛川二十里的驛馆。奴婢名唤小荷,是柳溪县县令府中的女侍。昨夜王爷遣人传话,言娘子身子不便,需借一人照料,周大人不敢怠慢,便差了奴婢来此侍候。」
  宋楚楚望着药碗半晌,喉头微动,终于轻声问道:
  「王爷呢?」
  「王爷也在此处,只是另住厢房。」
  宋楚楚指尖一颤,捧着药盏的手略微一紧。
  「他……可有说,何时见我?」
  小荷似有些迟疑,才答道:「王爷未曾吩咐。」
  她捧起药碗,啜了一口,苦意入口即化,熟悉的涩味在舌根泛开,心中一震,忽地抬眸问道:
  「这是……?」
  小荷垂首答道:「回娘子,一碗是驱寒汤药,另一碗……是避子汤。王爷有令,两碗都须饮尽。」
  那一瞬,宋楚楚只觉胸口像被什么重物压住,喉间泛苦,唇畔也泛苦。她低头望着那碗药,半晌未语。
  宋楚楚抿了抿唇,声音微哑:「我……我想见王爷。」
  小荷垂首跪下,声音轻轻道:「王爷有言,非召不见。请娘子恕罪。」
  宋楚楚一怔,心口像被一根针狠狠刺进去,偏还不让她喊疼,只能死死压着。
  她喉间发涩,眼底浮现些模糊的画面——昨夜,他的声音、动作彷彿很温柔。
  她不确定那是否真实,还是病热之中的一场梦。
  眼泪忽然就落下来了,啪嗒啪嗒,砸在药碗边沿,无声无息。她倔强地侧过脸,胡乱一抹,把泪水抹去。
  她不说话,只垂眸低头,将药碗端起,一口一口喝完。汤药苦得几乎令她作呕,她却连眉头都不敢皱。
  喝完之后,她望着那碗粥,低声说:「我……不太饿。」
  小荷沉默了一下,才低声开口:「王爷吩咐,都得吃完,才能上路。」
  宋楚楚指尖一紧,盯着那碗清粥看了好久,像是在等某人改变心意、推门而入,说:「楚楚,不必勉强。」
  可门始终没开。
  她终于垂下眼睫,轻声应了一句:「……好。」
  小荷扶她上了马车。车内铺设得极是舒适,软榻绵毯、香囊暖炉俱备,显然是出行前早有准备的。但宋楚楚心里却空落得很。
  车门关起来时,她隐约听见另一辆马车的声音,耳熟。
  她撩起车帘一角,看见前方那辆深色马车稳稳行驶,一路未曾停歇。帷幕低垂,看不清里头的身影,但她知道——那是湘阳王的车。
  他就在前方,就在一车之隔。
  可一整日,她望断了帘外风景,却没能等到那人回身。
  马蹄轻响中,宋楚楚只觉身体发冷,心也凉了一截。
  中途歇脚时,小荷进来,端上新的汤药与热食,柔声道:「娘子,请用膳。王爷有令,得吃些才好上路。」
  她低头看着那碗汤药,无声地接过,一口一口喝下去。苦意未散,眼眶又是一阵发热。
  这夜,宿于新驛。
  小荷打着灯笼引她入内,恭敬道:「王爷有令,娘子今夜不得离开厢房。如有所需,吩咐奴婢便是。」
  厢中温暖如春,火盆早已点起,香气微瀰。小荷手脚俐落地替她拭洗身子,换上柔软素色的寝衣,又细细为她梳了头,编了鬓,指间力道轻柔,极尽体贴。
  桌上早有热食与汤药,摆得整整齐齐。
  唯独……湘阳王,始终未至。
  宋楚楚独自坐在烛影斑斕的榻前,望着窗外静夜,指尖拢着衣襟。
  她是那样的习惯他的怒、他的骂、他的罚。
  可这般安静的冷漠,才教人最难捱。
  她低声问小荷:「王爷……今夜不来吗?」
  小荷垂首回道:「王爷在别的厢房歇息,并无传唤娘子的意思。」
  宋楚楚垂下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袖,半晌未语,只淡淡道:「知道了。」
  她照例喝完了药,吃了一些晚膳,便早早躺下。
  可这一夜,灯未熄,她也未眠。
  这数日,日復一日皆如一式:
  马车依时啟程,驛站按点投宿。她的饮食汤药皆由小荷亲自照应,从未怠慢;每日替她梳妆更衣、擦药、沐手拭足,妥贴如常。
  只是——
  湘阳王从未出现。
  她偶尔从窗缝望见前头那辆素黑马车,低调无纹,却怎么也看不见那车窗后的身影;到了驛站,也从未步入过她的厢房一步。
  她哭了好几日。
  不是放声的那种哭,而是睁眼就湿的眼尾,喝药时呛出的哽咽,还有夜里缩在被中时悄悄擦乾的脸颊。
  这一夜,她睡得极轻。
  火盆渐冷,她辗转反侧。终于,在小荷打盹时,她悄声起身。
  穿衣、披袄、躡足至门边,屏息推门而出。
  驛站静夜,只有前方一间厢房尚有灯光未熄。她压下心头怦然,走得极慢。
  直到她在门前停下。
  门未关紧,灯缝从中照出一束微黄。
  她咬了咬唇,终于抬手轻轻推门。
  屋内果真是他。
  湘阳王身着素色中衣,正坐于案后翻看书卷,眉眼沉静,灯光映得他侧脸轮廓冷峻如刻。
  他听见声响,抬眼望她——
  两人四目交接,皆怔住。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低低唤了一声:「王爷……」
  那声音柔中带颤,似哭未哭。
  她脸上的瘀青已退去浓紫,转为淡青泛黄,自颊骨延至耳际,斑驳难掩。即便上了薄粉遮掩,仍隐隐透出,衬得雪肤明眸,愈发憔悴。
  他目光一凝,落在那未褪的旧痕上,胸口像是被什么压住,闷得难受。却只是移开视线,不让她看出一丝软意:
  「谁许你来的?」
  她跪下时,双膝重重磕地。
  「妾知错了……」
  他望着她,沉默片刻,眼底翻涌着什么,最终只冷声开口:
  「违抗王令,擅自离府,轻贱性命。」
  「使本王顏面扫地,教永寧侯责本王管教无方。」
  语毕,他起身站定,背脊笔直如剑。声音不疾不徐,却冷得像结霜的铁:
  「宋楚楚,你已非年幼无知的孩童。既有胆违命犯错,便该受得起这罚。」
  「不得求见。不得自伤。不得讨宠。」
  「何时罚完——由本王说了算。」
  他声音低缓下来,眼神却冷如锋刃,轻轻吐出最后一句:
  「否则,入京后,马车直送你回永寧侯府。」
  「自此你不再是王府中人,与本王互不相欠。」
  他望着她,目光幽沉:
  「自己选。」
  宋楚楚咬紧唇,眼泪一滴滴砸落地板,肩膀微微颤着,喉间像被什么堵住般,哭意紧得几乎无法开口。
  她抬眸望向他,嗓音破碎颤抖,终于喑哑吐出一句:
  「妾……不要走……」
  厢房静得落针可闻。
  湘阳王望着她,胸口闷痛如铅,连呼吸都发窒。那声「妾不要走」明明轻轻的,却似一把鉤子,攫住他心头最软的一处。
  可他只是抬手,轻轻一摆。
  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夜已深,退下吧。」
  宋楚楚双膝发麻,一时竟站不稳。她抹去脸上的泪痕,缓缓屈膝一福,声音微颤却清晰:「妾告退。」
  方转身欲离去,身后忽传来他低沉的一句——
  「宋娘子,证明给本王看,你是值得宠的。」
  她脚步一顿,肩头微微颤了颤,却未回首。只是轻轻吸了口气,将所有情绪压入心底,端直身姿,静静退了出去。
  次日回到王府,天色已沉,院中灯影摇摇。宋楚楚尚未踏入内室,便有小廝上前传话:
  「王爷有令——宋娘子不得离开怡然轩。」
  话音一落,他低头行了个礼,转身退去,没多留片刻。
  阿兰与杏儿见主子归来,面色憔悴、身上带伤,心疼得眼圈发红,忙接过披风,扶她回内室,细细为她上药、更衣。二人不敢多问,只是动作格外轻柔,生怕再碰疼半分。
  次日清晨,天色才刚泛白,怡然轩的院门便被叩响。阿兰开门,只见袁总管立于门外,身后跟着两名小廝,手中捧着一卷王令,封口系着深红丝绳。
  袁总管跨进门槛,微微躬身,沉声道:「奉王爷之命——宣读王令。」
  宋楚楚怔了一瞬,仍是掀被下榻,扶着杏儿的手起身,整了整衣襟,缓缓跪在堂中,低声道:「妾在。」
  他展开王令,声音清晰却不带情绪地宣读:
  「宋氏违背王令,擅自离府,轻贱己身,累及王府顏面,按王府家律,本应发落回籍。念其一时糊涂,且念其孝心,今从轻发落——禁足怡然轩一月,每日抄录《孝经》一卷,共叁十卷;一月期满后,仍禁出府二月;华服首饰叁月不添;坐骑收回;侍女阿兰、杏儿,各罚俸一月;自本日起,王爷不召。」
  宋楚楚愣怔片刻,忍不住低声问:「……从此……再也不召?」
  袁总管垂目答道:「王爷并未明说。」
  那短短六字,像是将她悬在心口的最后一根细线生生割断。
  眼眶一热,泪意毫无徵兆地涌上来,烫得视线发朦。她咬住唇,想压住,可喉间一紧,眼泪还是「啪嗒」一声落在膝上,湿痕立刻晕开。
  她垂着头,不敢在眾人面前失态,指尖却紧攥着衣角,关节微微发白——心里明白,那句「不召」,比任何罚抄、禁足都要狠上十倍。
  好一会儿,她才吸了口气,强自压下哭意,嗓音微哑道:
  「……妾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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