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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援

  林朽定了个闹钟,六点出发去接千禧。
  刚好店里没人,等他们都走了后转手把店关了回了趟家,孙芳芳嚷嚷着新手机不会用,非要林朽给她换回来。
  老太太戴着个花镜坐在院子里,老头儿在轮椅上,俩人挨着,没什么交流。天色正是残阳最美的一刻,他此生最爱的两个人都在眼前。
  老太太手机离眼睛半米远,再探个脖子一点点靠近。
  林朽进院就瞧见这一幕,“你猜你像啥?”
  老太太眼镜摘下来,悬绳挂脖子上,“像王八啊?”
  林朽笑笑,“这可不是我说的。”然后绕到轮椅后面,捏了捏林百万的肩膀,肩膀很硬,那种趋于躯体化血液不通堵塞的硬,可皮又松,捏了几下其实只揪了揪皮。
  问,“你给从炕上弄下来的?”
  老太太怼他,“不然我指望你?”
  “行啊,老当益壮啊。”
  “少他妈贫,你赶紧给我换回来,这字太小,啥也看不见。”
  林朽大剌剌蹲她跟前,把手机拿过来调好字体又送回去,“这回呢?”
  孙芳芳眯着眼,“字是大了,那音量键搁哪呢?”
  “侧边啊。”林朽指着。“你原来那个不也在侧边。”
  “不一样。”
  “哪不一样?”
  “位置不一样了,不得劲。没有我那好,你给我换回来。”
  “这三千多呢,还能没有你原来那个砖头好?”
  “啥砖头……”老太太反应过来,“多钱?三千多?这败家子,你赶紧拿走,我嫌烫手。”
  林朽没接,“老实用着吧你。”重新绕回轮椅后,“推着溜达一会儿去?”
  老太太一听说这手机这么贵,捧在手里都小心翼翼了,生怕掌心指腹的茧子给屏幕擦坏了。眼镜又戴上了,想看看这东西到底哪值了三千了,对林朽的话简单敷衍了句,“溜达啥,整回炕上去吧。一下午都晒干吧了个屁的。”
  林朽难得笑得开怀,他从林百万身后弯腰附耳,“你想不想出去溜溜?”
  老头儿抬不动胳膊,几根手指摆了摆,不想出的意思。
  “那回屋?”
  老头艰难发声,“好……”
  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往常林朽日日回家,没觉得老头儿有什么变化,现在几日一回,对比下就看的明朗了。
  耳朵确实是背了,眼睛好像也不往人站的地方瞄了,口齿就更不用说了。
  林朽心里一阵酸涩,给老头儿送回去后,从里屋的窗户往外看,看着老太太小心翼翼戳着屏幕,不知道点的那一下究竟是手在用劲还是嘴在用劲,怎么撅那么高。
  情绪很复杂,也简单。复杂到一会儿酸涩一会儿甜腻,简单就是想时间停在这一刻,他们不能再老下去了。
  林朽给轮椅加了几滴润滑油,撑着膝盖起身后听到院里张牙舞爪几声奶奶好。
  他出来看,拨开几根珠帘,稍稍侧头才不会磕到门框。
  汤彪一行人拎着水果罐头一类的东西进院,围在孙芳芳身边里短家常聊了几句。孙芳芳认识他,他总过来,有时候自己来,有时候叫小弟过来。手上拎的东西就是路过什么看见什么就随便买些什么,小弟们偶尔当任务做,会买些贵点的成箱牛奶或者核桃露,汤彪随性些,有卖烀苞米的他直接买两棒拿过去跟老太太一起啃,还嫌弃老太太啃得慢。
  无形之间给奶奶营造了一种林朽朋友超多的状态。
  林朽接过东西放屋里,“怎么来这儿了?”
  汤彪绕过他蒯了瓢水,接着水桶,左右手倒腾着冲了冲手。“网吧找你你没在。”
  其实他还有点跟林朽赌气的,但姜程的事有了进展还是第一时间就找他来了,“拖了一大圈关系打听到的笔录,你听不听?”
  他还能不说?
  林朽没吱声,汤彪自己憋不住,“找了一大圈关系才跟杨栩晨的一个狗腿子搭上,喝了点酒,套了点话,你听不听?”
  林朽撕根棒棒糖,靠窗一站,就是等他说的架势。
  汤彪趁他没塞进嘴里之前抢了过来吃,“姜程和杨栩晨初中就是同学,照那狗腿子的话说,杨栩晨对他很好,给他花了很多钱。姜程也总跟在他身后,帮他写写作业,考试给他抄抄,俩人关系一直就是这样。后来他考上一中,杨栩晨也去南方上学,只有节假日回来,慢慢就淡了。”
  “姜程也许是想搞你,但肯定没想闹这么大,送你进去应该不是他的本意。但杨栩晨这种人,挥挥手就能断送一个人的未来,张张嘴就能颠倒黑白,是他恶趣味上头做的过火,单方面牵制了姜程,至于你,顶多算炮灰。他们昨晚,是姜程破罐子破摔,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还以为杨栩晨会生气给他也安个罪名送进去,没成想人家私下和解了。这么看,杨栩晨对姜程确实挺好。”
  好吗?杨栩晨原话怎么说的来着?
  姜程是他的狗。
  林朽想到这儿。
  “姜程为什么要弄你,你还得问姜程。你俩上学时关系怎么样?”
  林朽实话说,“穿一条裤衩的。”
  汤彪糖都不吃了,酸激溜来一句,“你都没跟我穿过一条裤衩。”
  “我不是真跟他穿一条裤衩。”
  汤彪不听,“那玩意真的假的能咋地。你啥时候去找姜程?”
  林朽舔了舔上唇结痂,“再说吧。”
  “啥玩意再说,哎不是,我都没问你这嘴咋回事?”
  要不是林朽总咬那一块,估计也不会扩张成这么大,他又给咬掉了,顺着肉表溢出血珠,林朽吸掉,“咬的。”
  “自己咬的?”
  林朽没答。
  汤彪意识他在转移话题,强行拉回去,“你别到时候再说,今天已经四号了,杨栩晨七号就走了,这三天你必须问出来姜程那边到底咋回事,不然等杨栩晨走了,你这事儿就又没边了。”
  林朽的犹豫令汤彪很是不悦,“你在犹豫什么?你不应该现在就冲到他家去逼他说出真相?还是你下不去手?那我带人去。”
  汤彪说干就干,拍拍手就要走,林朽拽了他一把,拉回窗边靠着,“姜程一家现在什么条件你也知道,案子要是翻了,姜程也得进去。他们一家人……”
  “林朽,你他妈别跟我说你在为他考虑。他背叛你的时候可他妈一点没为你考虑。”
  林朽确实在犹豫,就如杨栩晨说的,上头的人一个压一个,翻不翻得动是一码事,别搞到最后再把汤彪这群人牵扯进来,没一个能落着好的。
  汤彪急了,“真尼玛墨迹,娘们似的。”
  就这儿进了个电话,他没好气接,“谁?”
  ……
  “在哪?”
  ……
  “马上来。”
  林朽听出他担忧急促的语气,“怎么了?”
  “我妹被人欺负了,在沿江派出所。我得过去一趟。”
  “学校旁边那个?一起去吧。”
  “你要去学校?”
  “嗯。”
  *
  林朽在学校门口下了车,他外套依旧是件黑色的厚牛仔,不过里面穿了件灰色的卫衣,连帽的,再里面迭了件白色打底,口罩戴的也是白色的。
  手肯定是插兜的,上衣的兜。站的直,又不木讷,很自然的等人的状态,不经意间那股属于林朽林大状元的稳固和自信又跃跃欲试冒出新芽。
  有些人注定走到哪都是焦点,他自认为换了身普通装扮就能隐匿人群,实则不然,周遭的目光打过来时,些许‘林朽’‘状元’‘出狱’这些字眼都随着飘过来。
  他听到还是会起鸡皮疙瘩,但要说非常在意,好像也没有了。
  林乔一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出来时,差点没敢认他。
  司机在校门口朝她招手,她直接绕过,小跑向马路对面的林朽,“哥,哇,好帅。”
  林朽嘁一声,应下她奉承,眼神依旧盯着不断涌出的人流,“尖刀放学晚?”
  “都一样的。哦,不过他们今天应该会晚一点,有学生打架来着。”
  这林朽知道啊,汤颖被欺负了嘛。
  林乔一歪着脑袋,看他,“戴啥口罩啊?氛围感帅哥啊?”
  她就上手要摘,林朽打她手,啪一声,林乔一吃痛,手背在衣料上蹭了蹭。“你等谁啊哥?该不会是千禧吧?”
  俩人视线一对上,林朽就明白了,看来他在这儿是等不到千禧了。
  林乔一补了一句,“现在全一中最大的刺头儿就是千禧了。”
  “你不是刺头儿?”
  林乔一嘿嘿笑,“我第二。”
  ……
  沿江派出所。
  嚯。
  这个闹腾。
  千禧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校服穿的板板正正,书包抱在怀里。余下的空间全部被汤彪一行人填满,他们以往都是被训的哑口无言的群体,现下可算是与他们无关,一个个吹胡子瞪眼喊得超大声。
  “瞅给我妹挠的,赔钱。”
  “医药费精神损失费,叫她家长来,不赔就告她。”
  “别在这儿耗着了,直接去伤情鉴定,该赔赔,该判判。”
  “……”
  瞧瞧,这套流程得是有多熟悉。
  警察都有点听不下去了,俩未成年闹矛盾,学校不处理塞进派出所来不说,还弄出这么一帮社会上的混混添油加醋,闹哄哄的头都大了。
  “有你们啥事?人多就牛了?都出去!”
  警察轰走他们。
  汤彪一心扑在自己妹妹身上,撸她袖子裤腿看看还伤到哪里了。看到破了点皮就紧着问疼不疼。警察都发话了,他们还不走,“都先出去。”
  几个小弟不情不愿地挪着脚步,两个警察也从汤颖那儿收起笔到千禧桌前来。
  一个警察重新翻了页记录本,“有点眼熟啊。叫什么?”
  “千禧。”
  警察笑了,“怪不得这半天叫不来家长。你这名字实在好记,不过你也看看今天情况,你再不叫家长来,很难收场。”
  “我先动的手我认,要多少钱直说就是。”
  还没完全出门的小弟们一听,不乐意了,“卧槽,给你牛的。看你是个女的不跟你一样的,你还扬巴上了。你有钱呗,有钱了不起。”
  警察怒斥,“都出去!”
  汤彪还算冷静吧,开口说了个数字,“一万。”
  警察当然觉得不合理啊,汤颖身上肉眼能看见的伤就那么几处,“在派出所你也敢讹人?”
  汤彪一站起来,身高体重垒出来的气势就顶足了,“她先动的手!我妹本来就有抑郁,她他妈这是霸凌同学,欺负弱小。”
  警察白他一眼,“轻点喊吧,房盖都要震碎了。”
  一万真的太多了,警察是看千禧这个德性不太可能跟人服软,同学之间闹这么难看干嘛?她这时候都叫不来家长,也肯定是有难言之隐,正动脑子想给千禧说说话,就听见千禧弱弱一句,“卡号。”
  然后她抱着书包起身,“现在去给你转,我能走了吗?”
  事儿如果都能这么解决可是够痛快的了。
  汤彪依然不满意,“你他妈什么态度?”
  什么什么态度?千禧不委屈吗?
  事情的所有经过笔录上一字一画都写清楚了,纵使千禧是先犯错的一方,她汤颖就绝对无辜吗?
  警察不会安慰千禧,他是中立方。
  她就像一棵被遗忘在老槐树下的幼苗,她野蛮又肆意,她管那叫自由,可风霜袭来时依旧是单枪匹马,一肚子的委屈都只能自己消化,交叉抱着书包的双手攥紧,骨节泛白。鼻头一酸,眼泪开始蓄,也吼出来,“你什么态度我就什么态度!”
  如果是换做其他人伤了碰了汤颖,汤彪才不会管这是不是在警局,对方是男是女,绝对一拳头砸过去让她半个月睁不开眼。
  忍到这儿,完全是给林朽面子。
  可他有点忍不下去了,握紧了拳头。
  就这时,门口几声‘朽哥’传过来,制止了汤彪的动作,也终于让孤立无援的那个人霎时间哭出来,她抹掉两行泪把头转过去。
  汤彪就看着林朽走进来,不偏不倚站在大厅正中央,警察问他,他哪伙的。
  林朽没说话,他在等千禧。
  等了足足两分钟,千禧扭过头,湿漉漉的双眼望着林朽,她没底气,她在赌,甚至是在渴求。“带我走。”
  很小声。
  但也够了,林朽听到了,就够了。
  千禧那双眼睛,林朽看过很多很多次。远的近的,没有一次不是竖起屏障垒砌高墙的,就这一次,他终于看见了她眼眸里的孤寂,她需要他,他感知到了。
  林朽从原本插兜靠墙的动作中抽离出来,走向千禧,自然接过她怀里的书包。
  警察问,“她父母都不在锦城,你是她监护人吗?”
  林朽胡诌,“不是,但她住在我家,我是她哥。我们都认识,剩下的我们私下会聊。”他看着汤彪,“私下能聊吗?”
  汤彪脸颊上的肉都在颤抖,多大的委屈他都可以吃,但他妹不行。可又是对上林朽,他也很无措,他问,“你什么意思?”
  林朽重复一遍,“私下能不能聊?”
  汤彪没说话,眼神失了焦。
  调解书签字后林朽搂着千禧肩膀出去,路过汤彪汤颖时胳膊被拦了一下,汤彪说,“你最好给我个答复。”
  林朽拍拍他肩膀,叫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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