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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

  包间内,金骏眉的蜜香与顶级檀香的幽冷气息交织,却压不住那无声博弈的硝烟味。
  周老板,脸上那抹惯常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拿起茶杯的动作依旧行云流水。他的目光落在陈汉升脸上,像是在重新评估这件原本以为可以轻易拿捏的工具。
  他当然听懂了陈汉升的潜台词。不要钱,要的是路子,是一条通往更高权力核心的“入场券”。这比单纯要钱,胃口大了何止百倍。但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这个看似谦卑到颤抖的后生,已经把握住了这场交易的核心。NFT这东西,真正的价值从来不在市场炒作带来的那点账面浮盈。
  陈汉升低垂着眼睑,姿态放得极低,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他甘愿忍受唐振天之流多年的屈辱,做狗也要挤进这个圈子,为的是什么?难道就为了挣仨瓜俩枣,然后像顾家一样成为某些人随时可以宰杀取卵的肥猪?
  不。绝不是。
  陈汉升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手握这些NFT,其最核心的价值,绝非仅仅在于像炒股票一样低买高卖所能攫取的惊人利润。如果仅仅是为了套现,锁仓期一结束,他完全可以直接在交易所一键清仓,带着数百倍的血赚潇洒离场。
  最初尝试进行小额的抛售交易,也根本不是为了那点蝇头小利。那是一次小心翼翼的技术性试水,他需要验证,这被鼓吹得神乎其神的去中心化金融(DeFi)体系,是否真的如传说中那般,是一条无法追踪的“幽灵通道”。
  事实上,以比特币为首的所有所谓“去中心化”虚拟货币及其衍生品(如NFT),其最诱人的价值,从来都不在于那个被交易的“标的物”本身。那串代码,那张图片,是举世无双的艺术杰作还是一坨名副其实的狗屎,从根本上说,无关紧要,它们只是随意可以替换的“壳”。
  真正的价值,在于“交易”这个行为本身,在于精心设计之后,能够绕开所有传统金融监管体系的点对点匿名流转过程。它构建了一个法外之地,资金可以摆脱一切监控目光,如同隐形一般,在全球范围内肆意流动的暗池。
  Money Laundering,这才是藏在所有技术 jargon 和暴富神话之下,冰冷而血腥的真相。那些动辄千万上亿美元的交易,背后可能是跨国贪腐、军火贸易、情报资金、政治献金、或是见不得光的巨额利益输送。每一枚计算机生成的区块链代码背后,都可能链接着真实世界无法曝光的秘密。
  他陈汉升挤到头破血流才拿到手的,不是一个快速变现的筹码,而是一个可能接触到这些“暗钱”流动渠道的机会,一个成为这条庞大灰色利益链条上一个微小但关键的“节点”的资格。
  只绑定一家,风险太大。唐家日薄西山,一旦有倾覆的苗头,第一个就要挥刀吃了他。他必须跳出唐家的池塘,游进更广阔的海洋,同时为几方甚至相互敌对的势力提供服务,成为他们之间不可或缺的“转换器”和“防火墙”。只有这样,才能“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而眼前,肯付出如此高昂的溢价,其背后所图,绝对非同小可。陈汉升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周老板出面,绝非仅仅为了那点资产。这更像是一个多方利益交织的“白手套”联合体,需要借助NFT这个完美的管道,进行一场规模空前的资产转移和身份漂白。甚至林家,很可能也只是推至前台的代持人。
  想通了这一切关窍,陈汉升方才那番“孝敬”之言,就不再是单纯的屈服。
  唐振天震惊地瞪着陈汉升,嘴巴微张,下意识地就要脱口而出那句习惯性的辱骂,“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谈条件?”
  眼睁睁看着这条呼来喝去的狗,竟然敢对着主人龇牙,还妄图爬上餐桌分一杯羹。他肺都快气炸了,下意识地就想拍桌子怒斥,让陈汉升认清自己的身份。但他刚一动弹,周老板那温和的目光就淡淡地扫了过来,
  就这一个眼神,并无额外的情绪,却瞬间将他所有的怒火都死死压了回去。他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喉咙里发出一种尴尬的咕噜声,脸色憋得有些发青,不得不强行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他一直瞧不起的陈汉升,似乎真的要凭借这股东风,挣脱他的掌控了。
  那位代表林首长的周老板,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但看向陈汉升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权衡。他轻轻点了点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仿佛在品味茶香,又像是在品味陈汉升这个人。
  短暂的沉默后,周老板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锤定音的重量:“小陈啊,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他没有明确答应,也没有拒绝,但这句话本身,就是一种默许。“老师日理万机,我们做晚辈的,还是要多体谅。不过,你的这份‘孝心’,我会代为转达的。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多和小天沟通,一家人,总要互相帮衬嘛。”
  成了!
  陈汉升心中狂喜,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依旧是那副惶恐的表情:“谢谢周老板!谢谢大哥!我……我明白!一定不给首长添麻烦!”
  即刻的兴奋和残留的恐惧交织,让他有些语无伦次,下意识地又补充了一句:“那个……周老板,大哥,这……这交易市场毕竟有风险,波动太大,您二位一定要多谨慎。现在风口上,什么都好说,可炒作起来的东西,它没有根基,流动性一旦枯竭……”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简直是班门弄斧。
  果然,他撞上了唐振天看白痴一样的眼神。
  就在这一瞬间,陈汉升福至心灵,猛地一下全懂了。
  跌?怎么会跌?
  只要林家还在台上,就绝对不会跌。不仅不会跌,还会被源源不断的托举着,一路长虹。它需要的根本不是市场的认可,它只需要权力的背书。价格不是市场决定的,是他们决定的。出台政策,发布利好消息,引导舆论来维持甚至推高这个市场,直到他们的目的彻底达成。
  他想放声大笑,笑这荒诞而真实的游戏规则,笑刚才那点可笑的风险意识。但他死死忍住了,然后双手举起自己的茶杯,姿态谦卑,却像喝酒一样,眼神却异常明亮:“您看我,不会说话,自罚一杯!”
  ***
  酒局散场,陈汉升和唐振天告辞,坐上来时的奔驰S600回程。
  唐振天心里的不爽几乎达到了顶点。多年来被他踩在脚下随意羞辱的喽啰,竟然凭借一个莫名其妙的数字玩意儿,一下子攀上了林家的高枝,在他面前挺直了腰杆。
  但他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分毫不满,毕竟,陈汉升现在算是半只脚踏进了林家的门槛,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工具,其身份也已然不同往日。再想像以前那样非打即骂,肆意折辱,显然是不行了。这口气,他只能暂时憋着。
  他阴沉着脸,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似乎想用这种方式驱散内心的烦躁。突然,他手指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脸上那阴郁的表情瞬间冰雪消融。
  呵,再能折腾又有什么用?再会抱大腿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一只活王八罢了!一顶油光锃亮的绿帽子,早扣在他脑袋上了,恐怕他还懵然不知呢。
  唐振天脸上的笑容简直遮掩不住,要扭曲起来了。
  唐怡怀孕了。
  这在他们的圈子里,倒也不算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稀奇事。这位大小姐玩得疯,私生活糜烂,以前也不是没闹出过“人命”,最后无非是塞点钱,找个私立医院悄无声息地处理掉罢了。
  只不过,这次的情况,有点“特别”。
  说特别,其实也不算太特别。只不过是之前流的太多,医生这次非常明确地警告:以后恐怕就真的怀不上了。加上唐怡自己也年过叁十,玩心渐收,偶尔也会流露出想要个孩子的念头。唐家老头子对这个小女儿向来溺爱,虽然恼怒,但看着女儿哭哭啼啼,又考虑到她未来的依靠,最终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挥挥手,随她去了。反正唐家不是养不起一个孩子,至于父亲是谁……重要吗?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行了,陈汉升那个窝囊废还敢放个屁不成?
  陈汉升现在肯定还不知道。不过,谁敢告诉他呢?他也配知道?一个用来挡枪顺便捞钱的白手套罢了,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唐振天越想越觉得痛快,刚才积攒的郁气一扫而空,一路上,身份和精神上的优越感重新将他填满,他几次都忍不住,要当场笑出来了。
  下车前,就在他志得意满,准备用这件事在精神上再次碾压陈汉升时,一直沉默着的陈汉升却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有些难以启齿,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口:
  “大哥,有一件事情,我藏在心里很久了,一直不敢跟您说,是唐怡的事情……。”
  唐振天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唐怡在外面乱玩又不是什么秘密,圈子里知道的人不少,但大家都是看破不说破。陈汉升在这个刚刚搭上林家关系的节骨眼上,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显然不是无的放矢,他后面肯定还有更劲爆的话。
  唐振天心里警铃大作,但面上却只能强行打着哈哈,试图把话题带过去:“哎呀,汉升啊,你看你,你们小两口之间的事情,床头打架床尾和嘛!有什么误会,自己关起门来好好沟通处理就行了。我做大哥的,虽然是自家人,但也不好过多掺合你们夫妻的私事,对吧?清官难断家务事嘛……”
  他试图用这种和稀泥的方式,堵住陈汉升的嘴。
  却没想到,陈汉升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他等的就是这个“不掺合”的承诺。
  只见陈汉升脸上那点卑微和犹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脸上带着诡异快意的笑容,盯着唐振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大哥,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那我就听大哥的,我们‘自己’会,‘好好’处理的。”
  “大哥,您今天说的话,可一定要算数啊。”
  说完,陈汉升竟然不再看他,第一次,完完全全挺直了总是习惯性微躬的背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开门下车。
  唐振天看着陈汉升扬长而去的背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心里突然有点犯嘀咕,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陈汉升最后那个眼神和笑容,总让他觉得毛毛的。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种担心太多余。就算陈汉升知道了又能怎样?他敢闹起来吗?更何况,退一万步讲,就算唐怡这胎真的打了,又有什么大不了。
  他甚至有点得意地想道:老子也是学过生理卫生的好吗?子宫坏了不能生,卵巢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科学技术这么发达,试管,代孕,甚至将来人造子宫都不是没可能。又不是非要她唐怡亲自生。
  这么一想,不仅毫无损失,反而白得一个孩子,还能用这个野种彻底绑死陈汉升,让他一辈子当牛做马,替唐家养孩子,同时还能永远在精神上践踏他,让他一辈子活在耻辱里却无法挣脱……这笔买卖,简直太划算了!
  对,划算极了!
  唐振天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混合着优越感和恶意的笑容。
  只是,他忽略了,或者说故意不去深想。一条被长期欺压的狗,一旦开始龇牙并且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它咬人的时候,是绝不会再挑地方的。
  夜风吹过空旷的胡同,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京都一天比一天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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