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一别(应朋友要求的星际篇加章,想写个
当凤九的意识重新凝聚,缓缓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虚无或光明,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看起来仿佛亘古不变的暗沉天空。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压抑的铅灰色穹顶笼罩着四野。脚下是松软潮湿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腐水汽与奇异花香的沉郁气息。
一条宽阔而凝滞的河流无声地横亘在眼前。河水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灰暗色调,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水面不见丝毫波澜,死寂得令人心悸。这应该便是传说中的忘川。
目光所及之处,河岸两侧直至视野尽头,漫山遍野都盛开着一种诡异而浓烈的花朵——彼岸花。它们的花瓣如同凝固的血液般猩红欲滴,在灰暗天幕与死水河岸的映衬下,红得刺眼,红得惊心动魄,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死亡与诱惑的奇异幽香。这铺天盖地的血红,构成了冥界最鲜明的底色。
远处,在彼岸花开得最为密集,几乎连成一片血海的地方,隐约可见一座巨大到望不见尽头的石桥横跨在灰暗的忘川之上。桥上影影绰绰,有无数模糊的身影。一些如同石雕般静静伫立在桥边,似乎在执着地等待着什么;更多的则排着长长的队伍,神情空洞麻木,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浑浑噩噩地向前挪动,消失在桥的另一端浓重的灰雾里。
“原来……冥界……真的存在……”凤九低低地呢喃出声,声音在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初临异域的茫然与确认。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前方不远处。来人一身宽大的玄黑袍服,几乎融入周遭的灰暗。他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黑色尖帽,帽檐下阴影浓重,帽子的正面清晰地绣着四个古篆大字——“天下太平”。他微微躬身,对着凤九行了一个简洁而透着森然之气的浅礼,声音低沉平板,毫无起伏:
“尊上,在下黑无常,范无咎。”他抬起头,帽檐下的目光幽深冰冷,“请随我来,您该上路转世了。”
凤九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脚下踩碎了几片猩红的花瓣。她挺直脊背,眼神带着坚定,语气不容置疑:“抱歉,我必须在此等候一人。恕我不能……”
“尊上!”范无咎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打断了凤九的话。他语气强硬,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冥府自有法度,时辰不可延误。请莫要为难在下,您必须尽快转世……”他向前逼近半步,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话音未落,另一个急促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无咎!等等!你走那么急作甚!”
只见一道白影如风般掠过血色的花海,迅速靠近。来人同样一身宽大的白袍,头戴高高的白色尖帽,帽上绣着“一见生财”四字。他气喘吁吁地在凤九面前停下,先是对着凤九郑重地行了一个更深更恭敬的大礼,然后一把将旁边散发着冷气的范无咎拽到自己身后。
“尊上息怒!”白衣青年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和圆融的笑容,声音清亮许多,“鄙人白无常,谢必安。”他侧头瞥了一眼身后脸色愈发阴沉的范无咎,解释道,“小黑这人……向来恪守规矩,性子是古板了些,还请您千万海涵,莫要与他计较。”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您……自然是可以在此等候的。”
范无咎被谢必安挡在身后,眉头紧锁,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反驳什么,但最终只是将目光沉沉地投向远处那望不到头的忘川大桥,选择了沉默。只是他周身那股冰冷僵硬的气息,似乎更重了几分,帽檐下的脸色也更加晦暗不明。
突然,黑无常范无咎与白无常谢必安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敬畏的存在,同时对着凤九身后方向,深深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姿态无比恭敬:“龙尊大人。”
“老婆,别为难他们了。” 一个熟悉至极、带着笑意的清越嗓音自身后传来,那声音里蕴着说不尽的思念,“小白小黑,她等的人是我。许久未见,离婳姑姑近来可好?”
一阵清冽幽微的气息,那是独属于她的冷香气息,已然悄然包裹过来。凤九心头一震,愕然回头。
身后,白曦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彼岸花丛之间。她身着一件素雅的月白长袍,袍摆与袖口处,用极细的银线勾勒出几道蜿蜒的浅蓝龙纹,低调中透着尊贵。她手中撑着一柄玉白色的油纸伞,伞骨温润。此刻,她正笑吟吟地望过来,那双浅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重逢的欣喜与浓得化不开的情思。
“嗨,老婆,又见面了。” 白曦的声音轻快又温柔,带着点小小的歉意,“抱歉,换这身衣裳,稍稍耽搁了点时间……”
话未说完,聪慧如凤九,在看到白曦身影的刹那,便已明白了她终究没有听从自己的话好好活着。巨大的心痛和怒意瞬间涌上心头,她声音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控诉:“我都和你说了!别急着来寻我!你怎么能……”
她的质问被一个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吻堵了回去。唇瓣相触,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片刻后,白曦才稍稍退开,手臂却依旧紧紧环着凤九纤细的腰肢,将她牢牢拥在怀中。她低头,在凤九耳边轻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我怎么可能让你独自在这里等我那么久?那该有多煎熬?我会心疼死的。”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那沉寂的忘川河,声音放得更柔,“而且,无人引路的话,渡过这忘川河……是很痛苦的。我怎能忍心让你独自承受?这才紧赶慢赶,过来给你引路来了。”
凤九再也抑制不住,将脸深深埋进白曦温热的颈窝,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她的衣襟,身体因抽泣而微微颤抖:“你怎么……这么傻……明明还有几十年的命……非要跟过来……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白曦感受着怀中人的悲伤,心也跟着揪紧。她一手稳稳撑着伞,另一只手无比轻柔地拍抚着凤九的脊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声音是能融化寒冰的温柔:“好好好,是我错了,都是我不好。老婆大人想怎么罚我都行,就是千万别不理我。”
白曦的目光转向恭敬侍立在一旁的黑白无常。范无咎与谢必安立刻再次躬身行礼,谢必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亲近的笑意:“回龙尊大人,冥王大人近来一切都好,只是……时常会念叨起您……”
白曦闻言,唇边漾开一抹柔和的笑意,语气也轻松了几分:“哦?这么想我?那也没见她动身来找我呀?”
她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一个慵懒妩媚、带着几分睡意朦胧的嗓音便悠悠传来,仿佛刚被唤醒:“小曦儿这话说的……倒像是姑姑薄情了?姑姑可要伤心了~”
只见离婳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几步开外。她依旧是一副睡眼惺忪、慵懒随意的模样,若非身上那件庄重威严、绣着繁复冥纹的黑红两色冥王正装礼服,实在难以相信这位便是统御整个幽冥地界的冥界之主。她款步走近,目光在凤九身上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她甚至伸出涂着鲜红豆蔻的纤纤玉指,轻轻抬起凤九的下巴,仔细端详,声音里透着由衷的雀跃:“这就是我们小曦儿不惜下凡尘也要寻回的人儿吗?当真是……好生美丽,姑姑很喜欢呢……”
察觉到离婳的靠近和触碰,凤九的身体瞬间绷紧,虽然竭力克制,但眼中那份陌生的戒备和不安依然清晰可见。
白曦察觉到了凤九的紧张,手臂一紧,更自然地将她护入自己怀中,同时对着离婳娇声嗔道:“婳姐姐!你别这样,她还没恢复记忆呢,会吓着她的。”
看到白曦这副护犊心切的模样,离婳这才慢悠悠地收回了手,红唇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故意拖长了调子,语气带着夸张的委屈:“唉……瞧瞧,小曦儿真是长大了,有了心尖上的老婆,就不要我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姑姑了……呜呜呜……可怜姑姑我啊,孤寡老人一个,无人疼惜喽……”
白曦被她这番作态弄得面颊绯红,跺了跺脚,又羞又急:“哎呀!婳姐姐!你又来了!总拿我打趣!”
怀中的凤九显然对眼前的一切充满疑惑,目光在白曦和离婳之间游移。白曦感受到了她的困惑,心尖泛起一丝歉意。她低下头,动作无比轻柔地揉了揉凤九的发顶,声音放得又低又缓,带着安抚的意味:“老婆,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很多疑问……对不起,因为某些缘由,我不能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你。”她顿了顿,眼神真挚而温柔地望进凤九的眼眸深处,“但我能向你保证,我就是为你而来的,我们下一世还会再见的。”
说着,白曦抬手,将自己左耳垂上那枚小巧精致的龙形耳环轻轻摘下。那微凉的金属在她指尖停留一瞬。她动作轻柔而珍重地将它戴在了凤九的右耳垂上。
“戴好它,”白曦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在冰凉的耳环上轻轻抚过,“它会替我……在下一世好好守着你的。”
离婳那双好看的眉眼弯了起来,唇角噙着一抹了然的笑意:“小曦儿,拿我的玄冥镯送人也就罢了,怎么还把自己的一半神力也一并送了出去?”她轻轻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几分笃定,“我敢说,你这小妻子的历劫之路,除了你自己,怕是要成为神界有史以来最轻松的了。”
白曦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凝视着怀中的凤九,眼中是化不开的眷恋。她低下头,温柔地吻上凤九的唇。这吻带着安抚和诀别的意味,缠绵悱恻。在凤九意乱情迷、心神松懈的瞬间,白曦指间泛起微不可察的光芒,法术悄然生效。凤九的眼睫颤了颤,最终安然地合拢,呼吸变得绵长平稳。
“安心睡吧,”白曦的声音轻如耳语,带着无尽的温柔,“我们终将重逢。”她小心翼翼地将陷入沉睡的凤九,轻柔地交到离婳伸出的双臂中,“婳姐姐,麻烦你了。”
离婳稳稳接住凤九,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冥王亲自引路,护送过忘川,送入轮回转世……这份待遇,古往今来,怕也只有你这小滑头能为她求来了。”
白曦抬手,轻轻抖落油纸伞面上沾染的几片猩红彼岸花瓣,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带着点讨好的嬉笑:“谢谢婳姐姐啦!等我回来,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离婳伸出纤指,带着亲昵和无奈,轻轻点了一下白曦的额头:“小滑头,嘴巴抹了蜜似的,准没安好心。我看着你长大的,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过我?”
白曦只是讪讪地笑着,目光却紧紧锁在凤九沉睡的脸上,那眼神里包含了千言万语,是她无声的最后告别。
离婳不再多言,抱着凤九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忘川河畔弥漫的灰雾之中。她亲自引路,护送凤九安然渡过那沉寂的河流,将她稳妥地送入了轮回的通道。做完这一切,离婳便立刻赶了回来。
她快步走到白曦面前,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离婳的目光仔细扫过白曦的脸庞,心下一沉——果然,那张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得吓人,细密的冷汗正不断从额角渗出,连呼吸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果然受了反噬……”离婳心疼地低语,掌心立刻贴上白曦的后心,温和而磅礴的神力源源不断地渡入她体内,试图缓解那剧烈的痛苦。她的语气带着责备,也带着浓浓的心疼,“连九龙伞都用上了,真就急到一刻也等不了?疼得厉害吧?”
白曦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巨大的痛楚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嘴唇翕动了几下,却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有紧蹙的眉头和额上滚落的冷汗昭示着她的煎熬。
离婳见状,立刻分出心神,用更为柔和的神识之力包裹住白曦的意识,小心翼翼地抚慰着她精神上的剧痛。她看着白曦痛苦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忍不住嗔怪道:“跟你那个痴情的小叔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疼死你算了!”
白曦是直接以本体神魂冲入冥界的。凡身死亡瞬间,她的神魂回归本体,随后便用本体强行撕裂空间降临,这等不顾后果的冲击,反噬自然猛烈至极。若非她带上了本命神器九龙箫所化的九龙伞,及时护住了濒临溃散的神魂,她恐怕连走到凤九面前的力气都没有,更遑论强撑着与她谈笑告别。若方才凤九再多停留片刻,多说几句话,白曦怕是连那强装的从容都无法维持,当场便要呕出血来。
凤九的转世需要时间。这段等待的日子里,离婳便将虚弱不堪的白曦带回了自己冥王殿的深处,悉心照料。在离婳的看护和神力温养下,过了好几日,白曦的脸色才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神魂的剧痛也渐渐平复。
待到感应到凤九已顺利转世,降生于新的小世界,白曦便起身与离婳告别。她的气色虽未完全复原,眼神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与坚定。她再次循着司命簿的指引,毫不犹豫地化作一道流光,钻入了茫茫小世界之中。
离婳站在殿前,望着那抹银白光芒消失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低语中带着长辈的疼惜与了然:“和她那倔强的小叔,真是一个样。”
说罢,她拢了拢宽大的袍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回殿内深处那张宽大柔软的卧榻,重新沉入了她最爱的温暖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