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米高空

  胡翀的身体里像是装了一台永动机,怀着孕本该好好静养,却偏生更闲不下来。不出一个月,就已将尔湾那边的月子中心、日托机构的背景资料都调查得清清楚楚,来回包机也一并联系好了。
  艾明羽自是也腾出空闲料理行前琐碎。
  公司这头,将手头所有工作都妥当交接给了自己的副手,又挑了几个部门核心单独开会,逐项叮嘱完毕,另一头分神去忙家里的事。钱荔在杨裕田和她的公寓里住了数日,情绪虽平复许多,但眉眼间终归透着股寄人篱下的拘谨。新公寓那边硬装软装早已齐全,艾明羽便趁着启程前的几天,替她把搬家的事情也办妥了。
  出发这日天气晴好,黑色凯宴稳稳停在停机坪边。周季临与杨裕田西装革履地站在舷梯下,各自依依不舍地与自己的爱人做着最后的告别。
  直到塔台那边传来可以登机的提示,两个男人才不舍地松开手,目送她们登上那架白身蓝尾的湾流G800。
  宽敞雅致的机舱内部被布置得温馨舒适,长条沙发与独立座椅都包裹着柔软的米白色鞣制皮革。艾明羽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飞机在跑道上加速滑行,最后轻盈地跃入云端。
  待到飞机进入平流层,飞行姿态稳定下来。一直闭目养神的胡翀忽然睁开了眼,朝她这边挪了挪,脸上是欲言又止的神秘笑容。
  “明羽,”胡翀顿了顿,“咱们这趟,不直接飞尔湾。”
  “嗯?”艾明羽闻言,放下手中的财经杂志,偏头看好友,“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还得去接个人。”胡翀轻声解释道,神情有些许飘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艾明羽望着她那躲躲闪闪的眼神,心里升起一团疑云。
  还没来得及细想,飞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缓缓降落,最终停在了一处私人停机坪上。舷窗外依旧是碧空如洗,似乎与先前起飞的机场没什么分别。
  机舱门再度开启。一个穿着驼色风衣、身姿颀长挺拔的男人逆着光,踏着舷梯走了上来。
  艾明羽只觉得这道影子怎么看怎么眼熟,直到他走近,看清那张俊朗的面孔,她才倒吸了口凉气。
  她扭过头,目光直直地射向身旁的胡翀。
  胡翀像是做了错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脸上满是歉疚与尴尬,压根不敢与她那双锐利的眼对视。只得垂下头,视线落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心虚:“沉总他非要跟来,我实在也……没有办法。”
  她心里晓得卖友求荣这事实在不光彩,可钱都收了,只能咬着牙,把这场戏帮着演到底。
  一身笔挺风衣的沉翯,此刻勾着唇,叁两步走过来,状似无奈地摊了摊手,顺势就将胡翀未说完的半句话轻巧接住。
  “二位女士别误会。加州如今治安混乱,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们两个女孩子结伴前往。所以不请自来,给你们做个随行的保镖。”他说得理所当然,神情坦荡得仿佛他真的只是来保驾护航。
  艾明羽被他这两句话堵的,心里头纵使有千万分不情愿,面上却也只能撑住那副得体的微笑。
  好像自那一回重新再在茶会见到后,他便晓得用何样的法子,去牵引住面前的风筝往他算计好了的方向偏移。
  更过分的是,那人似乎拿准了她不会将他赶下飞机,径直就在艾明羽身侧空着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单手支着下巴,侧过头,就这么悠然自得地偏头,欣赏着她脸上那摇摇欲坠的镇定。
  艾明羽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她伸出手,在他结实的臂膀上轻轻推了一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你去隔壁的那层帘子后头坐。你在这儿,我们都不自在。”
  那人不为所动,眼神玩味:“哪儿不自在了?我瞧着嫂子挺自在的。”说着,他又将脸凑近几分,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哦——是不是你一个人不自在?”
  近在咫尺的,是他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木质香调。
  艾明羽心一横,将人往边上推开些许。
  然而这回没等她再开口放什么冷话,沉翯已经见好就收。他懒洋洋地站起身,举起双手做了个求饶的姿势,朝胡翀挤了下眼:“行吧,看在艾总脸皮这么薄的份上,我就自觉点。”
  说完,他转身走向另一边的独立套间,临进去之前,还体贴地将那道厚实的米色软帘拉上,将两个空间彻底地隔离开。
  周遭终于重新恢复了平静,艾明羽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发紧的眉心。
  那道垂下的帘子似乎并未起到任何作用。他就是那样无处不在,让她心里头发乱又烦闷。
  一路上胡翀睡得安稳。艾明羽则是抱着电脑靠处理公务来强迫自己分神,直到飞机落地前的几小时,,终于感到一阵倦意涌了上来。她将笔记本电脑合上放到一边,扯过薄毯将自己盖好,准备小憩片刻。
  机舱内十分安静,窗外的日光被遮光板隔绝,只有几盏低亮度的阅读灯还亮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分隔空间的软帘忽然被人悄无声息地掀开。
  艾明羽警觉地睁开眼,便见沉翯已经脱去了那身笔挺厚重的风衣,此刻身上只着一件鼠尾草绿的麻质衬衫,纽扣随意地解开了两颗,露出精致的锁骨,倒是很衬加州慵懒闲散的氛围。
  还没等她开口,男人已经径直走到她躺卧的宽大座椅沙发旁,靠着挤了上来。
  床垫因承受了他大半的重量而瞬间向下凹陷,艾明羽整个人都被迫向他的方向滚了过去。
  她急忙伸手撑住他压过来的胸膛,唯恐真叫他得逞,“别乱来,胡翀就在旁边。”
  沉翯却仿佛全然没听见她的警告,反而将食指竖在薄唇前,示意她噤声,眼尾斜斜地挑着,目光里是戏谑的笑意。
  男人又将身子压低了几分,凑到她耳边,“我有分寸。放心,不会吵到周太太的。就是太久没抱你了,让我抱一会儿。”
  说完,根本不容她再反对,一双有力的臂膀便环了上来,将她整个人都结结实实地禁锢进了怀里。
  那人身上的体温像一只密不透风的熔炉,将她包裹得严丝合缝,那热度烫得她几乎要喘不上气。艾明羽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但只要稍一用力,就被他更强的力道压了回去,又忌惮睡在一旁的胡翀。
  进退两难的境遇让她愈发生出烦郁来。最终她也只能放弃挣扎,任由这可恶的人占尽了便宜。
  这样被人强制性地拥抱着,让她心底里生出莫名的一股焦躁,搅得她哪还有什么睡意。这一路上,公事、私事已经压得她够喘不过了,好不容易落个清闲的当口能阖阖眼,还要被这个无赖平白无故再往上添堵。
  艾明羽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会他,干脆闭上了眼睛,试图用假寐将他隔绝在外。
  身侧那人却不打算让她耳根清净片刻,下巴垫在那蓬乌发上温声道,“拼命也得有个限度。这趟来尔湾,就当放个假,别绷得这么紧。”
  话音落下,他又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听而不闻地装了数秒,艾明羽只得重新开了眼,偏过头去答,“手边要紧忙的事没忙完,哪里还能空的出心思来度假?”
  男人似是对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司空见惯了。自说自话得不到半分回音后,他支起身,靠着身后松软的椅枕,侧过去打量她一脸拒人于千里外的倦容。
  “生意永远处理不完的,钱也挣不完。这重要那重要,我觉得,你心里头舒坦才是最重要的。”
  艾明羽别开脸,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反唇相讥,“沉总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可跟你不一样,生来就有人托底,不用自己一步一个血脚印地往上爬。哪能像你这么随心所欲,全凭喜好做事?”
  沉翯闻言,喉咙跟着震了下,溢出一声浅笑。“有啊,这不是近在眼前,等着为你鞍前马后吗?”
  这样的话,杨裕田又何尝没对她说过呢?可终归也只是试图让她放弃自保本能的甜言蜜语罢了,哪里能信?
  她转过身,自窗舷往外看。不知何时早已抵达无边的大洋之上,底下是幽蓝无际的海,无垠之上,则是翻卷奔腾着的白色云山雾障,仿佛置身仙境,可看久了,却凭白使人生出几分不着边际的恐慌。
  正如变幻莫测的云海,她也看不清眼前这个男人的真心。
  艾明羽正出神地想着,沉翯忽然靠过来,从背后虚虚地环住她的腰,令她下意识僵了一下。
  “别看了,”他的下巴抵在她肩上,“飞得再高,能看见也就是这样几团云。不如我们在这一万米的高空做爱?让你真正腾云驾雾地逍遥。”
  “……胡闹。”她挣了挣,想脱开他。
  回应她的,是更紧实的拥抱。他几乎将整个人都贴了上来,胸膛的轮廓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压着她的后背,心跳的声音清晰可闻。
  最后倦意终究还是占了上风,她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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