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存在

  江月收到了很多条来自周秦的消息,但她都没有理,因为她最近格外忙,难得的开学军训也快开始了。
  她想学着同班的女孩儿们拿编造的病假条、月经痛的借口请假,她也试过在心里模拟那种场景,却总是被内心搅得一团乱麻。
  她不得不承认,她没有信心跟着他们一起做。她会想“爸妈会不会拒绝?”“万一作假被发现呢?”这些念头堵在脑子里,让她不敢越雷池半步。
  江月清楚自己渴望那些人,可终究,她还是活在父母的长影之下,做不到像他们那样的自我。
  父母早早替她准备好军训的物品,塞满了后备箱。轿车驶入郊区,风沙扑打在车窗,荒凉的山脚映入眼帘。那片军训基地伫立在尘土间,天气多变,空气里裹着一股干涩。
  卸下行李,一家人忙前忙后地安顿。待车子驶离时,江月独自站在营门口,目送尾灯渐远,她的心境却格外复杂。
  多年教育让她早已明白人性的复杂。她感激父母的用心,却也痛恨他们的自我安慰与逃避。假装的幸福,能算是真正的幸福吗?
  夜晚,江月和同学们睡在大通铺,铁窗松动,风沙顺着缝隙钻进来。江月的位置靠窗,冷得彻夜难眠。薄被裹不住彻骨的凉意,她缩成一团,身体像抖筛子。次日精神恍惚,站军姿二十分钟便直直倒下,滚烫的高烧汹涌而来。
  失去意识前,她耳边模糊传来急促的呼喊:“这边有人晕倒了!”和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一件喜事,江月喜提“病号”身份,一整天都睡在临时医务室的病床上,还有个年迈的老医生陪着聊天解闷儿,毕竟这天晕倒的就她一个,也算是小小的出了名,虽然是不好的名。
  他们在这儿没没收电话,江月和老医生一边聊着天,一边看着手机上不断发来的消息,无非是大学舍友几个人在问她怎么样,她都回了,又看见几个新的好友申请。
  都谁?备注一个也不认识。
  想着也都是大学里的人,江月都点了同意,毕竟以后都是自己的大学人脉圈,虽然没什么大用,但问个小道消息应该是灵通的。
  大多加了也没什么动静,唯独有一个人,不懈地发着消息,询问她的状况。
  “你的身体好了吗?”
  “是发高烧了吗?严重吗?”
  “你需要什么东西吗,我这次带的很多,基本你想要的我都有。”
  ……
  江月虽然搞不懂对方是谁,但还是礼貌性的回复了,免得等会儿认错了人,要是自己认识咋办,再说这人说话口吻看着和她很熟的样子。
  “那就好,我真的一直都很担心你,怕出什么意外。”对方说着安慰的话,江月下意识回了句“谢谢”。
  紧接着,消息却转了个弯。
  “你最近过得好吗?”
  江月皱起眉,心里冒出一丝古怪。这个人莫非不是自己认识的人,是很久之前见过的?抑或只是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
  她正想着,老医生招呼她吃药。她撂下手机,顺势和他聊起窗外的景象。
  操场上,阳光正好,空气清爽,对所有人都很友好。可江月坐在窗边,将取下点滴裹着纱布的手越靠近阳光,内心却越灰暗。
  她在想,为什么自己不敢请假,最终还是以这种方式逃开军训?如果真的就这样放任不管,是不是无论如何,她都会被命运拖拽到某个既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坏的结局?
  她想起父母。
  江月的父母虽是知识分子出身,现在还在中小学当着老师,可如果让他们回归家庭,输出个人的观点,只会觉得他们保守而愚昧。
  江月的父亲是一个性子极软的人,要是用母亲的话来说,就是“谁都可以拿捏他”。因此家中即便经济状况稳定,可凭着他爱四处帮忙又不好拒绝的性格,帮了无数人,却很少有人真的记得他的付出。
  母亲性格强势,但有一些奇怪的偏好。她作为一个国学老师过度沉迷八卦易经,曾经差点加入邪教,幸而当时沉迷不深,在专家的帮助下脱离了出来。可那件事情自此以后也成了一家人的心结,因当时连带着江月也被母亲灌输了一些极端的观点。
  成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的人格被撕扯。她见证着各种奇怪的事情,被灌输奇怪的念头,却被压抑个人性格的成长,整个人就愈发空洞。
  空洞到她喜欢钻牛角尖,喜欢做一些挑战自我甚至践踏自我的事情,她需要极端的事物来证明存在感。
  江月会认为,如果丧失了这份关注感,那她作为人的意义在哪里,有谁能真正的看得见她?
  粗俗一点,看见她的逼也是看见。
  王江月用舌尖一圈圈描摹手中老医生给的苹果的轮廓,眼神空洞地看着远处被厚重的云朵遮住的太阳,缓缓低下头,回复了那人消息:
  “你也是军训的学生吗?”
  很快,对方回:“是的。”
  “你睡哪里?”
  “靠东门宿舍,一楼东南角。”
  江月去过那里,有点印象,和自己的床铺位置挺接近的,几乎就隔了一条过道。
  她盯着屏幕,指尖轻轻颤抖。呼吸急促间,她打下一行字:
  “我们今晚能见面吗?瞒着所有人,悄悄的。”
  她眼中浮起了久违的光彩,手中苹果被咬下的一角,汁液溅落在墙边,留下淡淡印痕。空气里弥漫着酸甜的气息,却无人理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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