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儿女[年代] 第166节
改革之后,广东经济蓬勃发展,对外工程承包和劳务合作搞得红红火火,连带着银行业务也水涨船高,如今能在银行上班,那可是人人羡慕的金饭碗。
何俊五官清秀,就是个子矮了点,可他是名校毕业,工作单位又体面,加上还是本地人,想招他当女婿的人家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家里这两年没少催他找对象,可何俊就是油盐不进,总是以工作忙为借口,就是不愿意找对象。
自从阿珍说破何俊从高中就暗恋她的事后,林飞鱼本来还暗自庆幸两人不同单位,应该不会遇见,没想到今天在这遇见了,而且还一个是伴娘一个是伴郎,她顿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何俊还是老样子,一见她就脸红到耳根,说话都开始打磕巴,周围人见状立刻起哄,闹得林飞鱼越发不自在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银行的同事都知道何俊暗恋她,整场婚礼都暗戳戳地撮合他们,不是让何俊替她挡酒,就是起哄要他们单独合影。
林飞鱼站在镜头前,笑得脸都僵了。
她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不该答应来做这个伴娘。
广东的喜宴向来都是晚场,作为伴娘的林飞鱼自然要陪着新人忙到最后。
待到宾客散尽,已是夜深人静时分。
“不行,你本来就长得好看,今晚更是靓到爆镜,我实在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阿珍拉着她的手不放,瞥了眼站在一旁的何俊,“就让何俊送你吧。”
林飞鱼下意识婉拒:“我自己回去没问题的,现在治安比前几年好多了……”
“那不成,你若是不愿让何俊送,我们就亲自送你。”
见林飞鱼面露难色,阿珍作势要和新郎一起送她。
林飞鱼哪好意思耽误新婚燕尔的二人,最终只能答应让何俊送她回去。
何俊很快拦了辆的士,直到看着两人上车,阿珍这才放心地挥手告别。
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皮革气味,何俊坐在副驾驶,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口。
他从后视镜偷瞄坐在后座的林飞鱼——她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长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白皙的脸庞透着倦意。
何俊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将话语咽了回去。
林飞鱼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她对何俊实在没感觉,所以刻意保持距离,以免给对方无谓的期待。
车厢里出奇地安静,晚风从车窗潜入,撩动林飞鱼额前的碎发,她始终闭目养神,全然未觉前座的后视镜里,何俊温柔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
林飞鱼没让何俊送到大院门口,隔着一段距离就让司机停车:“就送到这里吧,多谢你专程送我。这段路我熟得很,自己走回去就行,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何俊心里自然想将她送到家门口,可对上林飞鱼疏离的目光,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那……林同学路上当心。”
林飞鱼微微颔首,转身离去的背影干脆利落,不带半分迟疑和留恋。
司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齿:“方才看你们上车,我还当是对小情侣呢,没成想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何俊耳根顿时烧了起来
司机又问:“现在走吗?”
何俊望着林飞鱼渐行渐远的背影,红着脸犹豫了下说:“等一等……还有,能不能麻烦您把前照灯打开?”
司机正要应声,前方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却先亮起了前照灯,霎时将整条小路照得通明。
回大院的路灯这两天恰好坏了,林飞鱼穿着高跟鞋,正走得小心翼翼,突然身后亮起一道光束,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光里。
她一开始以为是何俊让司机打开的,回头细看才发觉不是。
她望向光源处,却被刺目的灯光晃得眯起眼睛,压根没法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好对着那辆车的方向,浅浅弯了弯唇角,又点了点头当作谢意。
司机瞥了眼怔愣的何俊,开口道:“这下能走了吧?”
何俊望了望那辆黑色轿车,又看向林飞鱼逐渐模糊的背影,低声道:“走吧。”
车子调转方向,很快载着何俊驶离。
而路边的黑色轿车却始终亮着前照灯,直到林飞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内,灯光才缓缓熄灭。
贺乾掸了掸烟灰,似笑非笑:“大老远过来一趟,你还是不打算见她?”
江起慕的目光仍停留在院门方向,嗓音低沉:“不了。”
贺乾摇摇头“啧”了一声:“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既然都分开了,又不打算复合,干嘛还像个跟踪狂似的跟着人家?”他吐出一口烟圈,“就你这德性,说早把她忘了谁信啊?”
见江起慕不搭腔,贺乾又补了句:“我可提醒你啊,就林飞鱼那长相气质,追她的人能从广州这头排到上海,等哪天她真跟别人好了,你可别……”
话还没说完,江起慕就收回目光,冷冷地扫了过去。
贺乾立刻举手投降,把烟头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得,当我什么都没说。”
车厢里光线昏沉,江起慕半边脸隐在阴影中。
他想起刚才见她时,透过车窗玻璃,她站在光中,望着他的方向,却不知坐在车里的人是他。
他眼眸一抬,沉默了半刻说:“走吧。”
贺乾看了他一眼,会意地转动方向盘,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
【作者有话说】
来啦,大肥章~
【注】1《公关小姐》:1990年在广东珠江台播出,这剧不仅把岭南文化推向全国,还带旺了一个刚刚兴起的行业。
2《渴望》:第一部国产室内长篇电视连续剧,1990年在中央电视台首播。
第100章
江起慕和贺乾两人连夜回到深圳,第二天一早就把轿车完好无损地归还给了客户王老板。
贺乾摩挲着车钥匙,恋恋不舍地递给王老板:“还是自己有车方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什么时候出发就什么时候出发,再不用掐着点赶班车了,最主要这速度快啊,同样路程,可以省一半时间。”
“你们还年轻,以你们的能力,买车是迟早的事。”王老板接过钥匙,又诧异问道,“不过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既然去了广州,好歹玩几天再回来啊。”
江起慕说:“办完事就回来了,不好耽误您用车。”
“哎呀,说这话就见外了。”王老板摆摆手,“你们俩现在可是我的贵人,要不是你们帮忙把那批设备准时运到,我这单生意可就黄了。”
原来前些日子,王老板有套关键设备要从上海紧急调运到深圳,由于工期紧迫,要求七天内必须送达,当下从上海到深圳的物流,一般需要十一二天,最快也要十天,这样高强度运输,许多运输公司都不愿接单。江起慕却二话不说接了下来,和贺乾轮流驾驶赶往深圳,饿了啃干粮,困了就在车厢篷布下打个盹,七天七夜马不停蹄,赶到深圳时两人脏得像野人,而且累瘦了一大圈。
王老板很感激两人,本想送他们最新款bb机,却被江起慕婉拒,但他提出想借王老板的轿车去一趟广州的请求,王老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只不过他以为两人至少会在广州呆个两三天才回来,没想这才一天就就匆匆返回了。
江起慕微微颔首:“王老板言重了,都是分内之事,期待我们日后有更多合作机会。”
王老板热情地握住江起慕的手:“那是自然!以后我公司所有运输业务,都交给你们公司。”说着看了看手腕的劳力士,“这都中午了,说什么也得请二位吃顿便饭……”
贺乾刚要应声,江起慕已先一步开口:“多谢王老板美意,只是我们还要赶着运货回上海,实在耽搁不得。”
王老板闻言,脸上露出几分遗憾:“这样啊?那改日一定要补上这顿饭!”他亲自将二人送到公司门口,又嘱咐道,“路上务必注意安全。往后但凡来深圳,不管有事没事,尽管来找我王振雄!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王某人的朋友了!”
辞别王老板后,江起慕和贺乾驱车前往另一处装货点,途经一家店铺时,只见门前排起长龙,队伍蜿蜒数十米。
贺乾摇下车*窗,好奇地探头张望:“这家叫‘麦当劳’的铺子什么来头?名字怪里怪气的,装修也花里胡哨,怎么这么多人排队?”
江起慕瞥了一眼招牌,解释道:“我之前在报纸看过相关报道,这是家美国来的快餐连锁店,专营汉堡,深圳这家是他们在中国大陆的首家分店,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贺乾仰脖灌了口汽水,兴致勃勃道:“汉堡是个啥玩意儿?要不咱也去凑个热闹尝尝鲜?”他看了眼手表,“反正这趟回程时间宽裕。”
江起慕想了想,点头:“也好,那我去排队吧。”
“不用你,我去就行了。”
贺乾顿时如离弦之箭般冲下车去排队。
一个多小时后,他终于捧着两个纸袋兴冲冲地跑回来。
“可算买到了,人可真多啊!”贺乾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咀嚼片刻后却皱起眉头,“这不就是洋人版的肉夹馍吗?要我说,这洋玩意儿卖得死贵,味道和馅料还不如咱们国内的肉夹馍实在!”
江起慕慢条斯理咬了一口,若有所思道:“这才只是开始,往后会有更多外资企业涌入中国市场,像麦当劳这样的跨国连锁店也会越来越多。”他转头看向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对国外资本而言,中国市场就像一块大蛋糕,他们都想争抢到最大的一块,但对我们来说,海外市场何尝不是新的机遇?我们也可以去抢他们的蛋糕。”
“得,你说这些东西我还是听不懂。”贺乾三两口解决掉汉堡,抹了抹嘴,“不过懂不懂都不打紧,反正你指哪儿我打哪儿,跟着你干准没错!”
两年前,他们借着抢购风潮大赚了一笔,之后一年江起慕回校完成了学业,只是还没等去找工作,张哥就亲自登门邀他合伙。
江起慕在考虑之后,只提了一个条件——要带上贺乾,如今公司算是三分天下,张哥占大头六成,江起慕两点五成,他占最后的一点五成。
贺乾心里跟明镜似的,若不是看在江起慕的面子上,张哥哪会让他这个粗人加入公司?这一点五成的利润,说白了就是江起慕让给他的,所以无论江起慕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跟从——哪怕哪天要另起炉灶,他也绝无二话。
江起慕目光沉静地望着远方:“我的意思是,要想把运输公司做大做强,将来必须拓展国际物流业务,改革开放的东风,正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贺乾这次听懂了,不过眉头却蹙了起来:“张哥那边还好说,就怕他老婆那关过不去,就这次接王老板的订单,张嫂姐弟俩没少阴阳怪气。”他嗤笑一声,“他们看不上这小单子,可要不是接了这单,哪能拿下王老板后续所有业务?连这次回程的订单都是他介绍的。”
江起慕把最后一口汉堡咽下去,淡淡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哥一开始邀请他去公司,的确十分有诚意,连他要带上贺乾也毫无二话。作为最早下海的那批人,张哥确实有胆识有魄力,要不然也不能把一支小小的车队发展成远近有名的运输公司,两人合作一直很默契。
可惜半年前情况开始起了变化——从张嫂带着弟弟加入公司后,一切都变味了。
合伙最忌讳的便是夫妻模式,尤其是这种各种亲戚加入的家庭式经营,说不得骂不得,权利还大,矛盾就是这样来的,在江起慕看来,他是不赞成张嫂姐弟俩加入公司,但这话不好由他来说。
就如他担心的那样,这半年的合作开始出现了裂缝,张嫂姐弟把他和贺乾两人当成了侵入者,处处提防着他们不说,还明里暗里排挤他们,张远这个小舅子除了脾气大,其他本事都很一般。
就拿王老板这单来说,对方原本找的是张远,却被以“利润薄、强度大”为由一口回绝,可在江起慕看来,作为领导者,就应该为公司争取更多的订单,这样车队的司机才会有更好的收入,公司也才能持续发展。
于是他不顾张家姐弟的反对,和贺乾两人接下了王老板的订单,七天七夜的马不停蹄和风餐露宿,他们的确累得够呛,但他赢得了王老板的信任,不仅拿下了他公司所有的运输订单,而且还给他们介绍了其他客户。
这份辛苦,值了。
他自然知道张远为什么处处针对自己——无非是想把他挤出公司。张嫂天然站在自己的弟弟那边,张哥虽然有魄力,但对上自己的妻子和小舅子,很多事他狠不下心来,因此在江起慕看来,他们的合作只怕走不远。
不过这话他没有跟贺乾说,张哥对他有知遇之恩,当初要不是张哥的资金和人脉,他和贺乾不可能在抢购风潮中赚那么多,后面他也没办法安心回学校完成学业,所以在没走到绝路之前,他不会主动提出分道扬镳。
两人运着货回到上海,张哥对他们拿下王老板长期订单大为赞赏。
张嫂姐弟俩虽然脸色不大好看,但在张哥面前,也不好说风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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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零年过去了。
这一年,中国以崭新姿态登上国际舞台——成功举办第11届亚运会,这是我国第一次承办大型综合性国际赛事;这一年,党/中/央、国/务/院正式批准开发浦东;这一年,深圳证券交易所率先试营业。
一九九一年来了。
金秋九月,满桂飘香,还有一个星期中秋就要到了。
对常家而言,这个中秋注定不同寻常——因为常明松即将刑满释放。
在常明松出狱之前,常家一家子难得坐在一起开了个会议。
会议的主题有两个:一是怎么庆祝常明松出狱,二是要不要买下对面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