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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笳塞马锦枕难安

  第二日起来,孟矜顾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
  李承命常睡的那一侧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枕头摆得也有些凌乱,孟矜顾略微迟疑地将其摆正,小菱刚一走近她便问了起来。
  “小菱,李承命昨晚可是回来了?”
  “回少夫人,好像是说大公子昨夜深夜回府了,一早又走了,比平日走得还早许多呢。”
  小菱每日都是笑嘻嘻的,伺候着孟矜顾下榻来时仍旧笑说个不停。
  “大公子真是奇怪,从前这种时节他从来都不回来的,也不知昨夜是怎的了。”
  “这种时节?”
  “是呀,总兵大人和叁位公子一起到大营里头去筹备,可不就是要计划打北蛮人了么,”察觉到孟矜顾垂眸望过来的迟疑眼神,小菱有些赧然地笑了笑,“不过奴婢也说不明白,少夫人若是想问,还是去问咱们老夫人吧,从铁骑军务到锦州城中一概事务,只要是少夫人想问的,老夫人一定是不藏着掖着的。”
  小菱说话一向是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的,李承命都没有告知她的事情,小菱竟然就这么脱口而出了,想来这在府上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可以说是某种默契。
  可“打北蛮人”这么简单直接的四个字一说出口,孟矜顾还是心下一惊。
  从前在神京时,父亲每每讲起边塞战事,孟矜顾都觉得是那么遥不可及,如今方才如此真切地发觉,她竟已身处辽东重镇,再前进一步,便是北蛮。
  见孟矜顾脸色有些僵硬,小菱这才察觉少夫人对此事竟然一概不知,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连忙心慌意乱地安慰找补道。
  “没事的,少夫人,辽东打仗那是常有的事,总兵大人带着人出去的时候就没见吃过败仗呢,说不定少夫人哪日也像我们老夫人一般,也得了宫中封诰命的天恩呢!”
  见小菱脸上全然藏不住事,孟矜顾也只能暂且笑了笑,不再追问。
  梳洗一番之后,孟矜顾心里总记挂着方才小菱说的出战之事,索性便托说想去给徐夫人请安,小菱也知道她定是心里放心不下,便领着她去了徐夫人房中。
  房中奴婢来报时,徐夫人正在梳妆,一听孟矜顾来请安,忙让人将她引进来。
  “来得正好,我正愁不知道簪哪支发钗呢,你来提我选选。”
  徐夫人亲热地冲她招招手,待到孟矜顾笑着行礼走过来,便更是亲热地拉了拉她的手。
  孟矜顾心里挂着事,可还是点点头,仔细瞧了瞧徐夫人今日这身石绿主色的衣裙,从那几支待选的钗子中思忖片刻,选了支花鸟纹金镶玉簪子出来。
  “今日天朗气清鸣灵婉转,我觉着这支便正适合,玉簪正配母亲这身石绿不是?”
  见徐夫人笑着连连点头,身边的贴身婢女也笑着附和道:“还是少夫人有心。”
  说着便要接过来,孟矜顾却摇头婉拒,笑看着铜镜中的徐夫人面容。
  “我来替母亲簪上,可好?”
  徐夫人自然是笑眼盈盈,无有不允。待到孟矜顾轻手轻脚替她簪好之后,方才抬眼。
  “我的娇娇儿,可是有什么事来找我?但说无妨。”
  徐夫人自然是火眼金睛,孟矜顾也只好赧然地笑了笑。
  “让母亲见笑了,夫君昨日说近来军务繁杂,大抵要在大营住上几日,不知是……”
  孟矜顾不清楚李家的情况,也不打算卖了小菱一时嘴快这件事,正忖度着徐夫人的神色,徐夫人却爽朗地笑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
  “李承命那小子没跟你说么,前日探子来报,我们联合了驻守广宁的薛副总兵大人正准备发兵呢,眼看就在这几日了。”
  见孟矜顾脸色茫然,徐夫人便笑着补充道。
  “许是他怕你忧心,这才没告诉你,无妨,这也是常事,等着他们过些日子得胜回还就行了。”
  徐夫人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孟矜顾却想,这么多年,她一定经历过许许多多次这样的发兵出征或是北蛮突袭。
  “……确实是有些忧心。”孟矜顾也只能讪笑着承认。
  身边人搬来了坐凳,徐夫人便示意孟矜顾坐下,继续说道。
  “武将家向来是如此,儿郎们在前头拼命搏杀,我们也只能守好后方,焦急忧心都是最无用的,”徐夫人温和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往后你便会习惯的。”
  孟矜顾除了赔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事对她而言实在是太陌生了,她从未想过她会嫁给驻守边塞要地的武将。
  “我还记得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咱们这个总兵大人好不容易筹措了路费进京袭职,也是那个时候遇到了你父亲孟大人提携,后来出任提督佥事,叁任总兵悉皆战死,不得已代理总兵一职,四处募兵训练出战迎击。那时我也像你现在这般,我甚至不敢想提头论赏的富贵功名,只求我的夫君千万别带着那些我自小熟悉的好儿郎们死在外头,我可没办法出去给他们收尸啊……”
  辽东总兵李无意沉寂多年,从无名参将到一品大员固然名震神京,但徐夫人如此娓娓道来,却像是让人看到了多年前她的彷徨无措一般,分明那时她也只是年少胆怯的小女郎,还不知道往后她会有如何的泼天富贵。
  见孟矜顾神色凄然,似乎是被带进了从前的愁绪之中,徐夫人却笑了笑,又重重地抚了抚她的手安慰道。
  “可后来你也看到了,我们组建起了定远铁骑,修筑六堡,来犯的北蛮人没有谁能够全身而退。也终于是挣下了这份家业,让我们能够有底气求娶你作承命的妻子得报恩情……好孩子,今时已不同往日了。”
  徐夫人语气温和,神情却有种阅尽世事千帆的沉练淡然。她笑眯眯地点了点孟矜顾的鼻尖,像是在逗弄自己的女儿一般。
  “孟大人是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我听说你也是了解些我朝军务的,可有听说定远铁骑吃败仗的时候啊?”
  孟矜顾面色终于破冰,定定地笑着说道。
  “未曾。”
  和地方卫所兵员不同,靠着李总兵和内阁的关系总能拿到最丰厚的军费,定远铁骑向来装备武器都是最精良的,更何况李总兵胆大包天私分屯田,每每出战,麾下将士都得想着身后便是自己的妻儿老小,自然是没有不拼命的。
  “把心放肚子里吧,好孩子。”
  徐夫人梳妆完,便把孟矜顾留了下来一道用早膳,早膳过后,孟矜顾回到院中,便有下人拿来了给她的东西,说是从神京少夫人娘家寄来的书信,既是寄往辽东李家的东西,一路上都不敢怠慢。
  孟矜顾眼睛一亮,接过书信来,待到回到房中坐下才按捺着兴奋之情打开锦盒拆阅起来。
  “兄长谨字拜问妹卿妆次:忆卿临行时,宫妆映日,鸾书焕彩,阖家虽荣沐天宠,然母亲朝夕倚闾,嫂氏亦频拭妆台旧匣,俱深萦念。辽东朔风凛烈,迥异神京粉黛之地。未知锦裘可御寒否?胡笳塞马之声可能安枕?……”
  兄长的字迹亦如往日,一字一句恍若兄长就在眼前,见之便不忍垂泪。
  锦盒之中放有一书册,是父亲从前常在家中翻阅的兵书,孟矜顾只是堪堪翻了几页,便见其中有叁只压花书签,署名各自是母亲、兄长和嫂嫂。
  这是从前在闺中时母亲常带着他们玩的小游戏,如今一见,孟矜顾便忍不住破涕为笑。
  “……临楮依依,惟愿妹善自珍摄。家书频传,莫使母亲悬心。岁暮或得恩旨归宁,当早遣驿骑相报。”
  见字如面,心跳如鼓,孟矜顾反反复复看了书信一遍又一遍,方才恋恋不舍地收起来,一面写着回信,一面想着辽东如今该有什么花枝适合制成压花回信,聊以慰藉。
  压花制作方需数日,数日间,晨起见到李承命曾回来过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一日早起,孟矜顾被徐夫人叫去一道上山去道观烧香,虽然徐夫人什么都没说,但孟矜顾也立刻觉察到了,出战正是今日。
  香火气息犹在鼻间,可从山上回府之后,孟矜顾却整日心神不宁。
  从前所闻战报都是流于纸面,这还是第一次她如此心惊肉跳地担忧着,她不像是徐夫人已经身经百战,从山上回来之后照样能面不改色料理府中一概事务,即使李承命在她眼前时再让她心烦意乱,可她没办法不整日忧心。
  既嫁与李承命,她的一生都系在了李承命的身家性命之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房中枯坐一日,直到夜已深沉,准备睡下时,孟矜顾却见到徐夫人房中那位先前带着她逛过府上的姑姑前来。
  “少夫人,军报传来,夫人让我来告知您一声。”
  孟矜顾精神一振:“姑姑请讲。”
  “定远铁骑大胜。”
  郁结于心的一口气终于吐出,孟矜顾刚要笑起来,却见到那位年长的姑姑脸上神色仍然未松动。
  “……可是还有别的什么?”
  她试探性地问了问。
  姑姑有些踟蹰,还是说了出来:“大公子带兵先锋突围,虽斩杀敌寇,但……但中箭摔下马来,伤得不轻。”
  孟矜顾只觉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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