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忙
秋季学期尚未正式开始，大图书馆内几乎没有人，艾莉雅跟随莱佐和洛昂穿过位于入口处的圆厅，仰头凝望着穹顶上恢宏的黄道十二宫壁画。壁画的背景被完全涂成了深蓝色，每个星座宫中都点缀着金色的星星，看起来就像真正的夜空一样。
图书馆的管理员于尔登夫人从自己的橡木办公桌底下搬出一个小木箱，里面整齐地塞满了目录册子，外头则贴着一张木浆纸标签，上面写着两行字：
怪物事件调查报告
（自新历977年迄今）
基本涵盖了学会创立猎人部以来的所有调查报告。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莱佐提到的类似附身事件的报告编号，立刻一路冲去存放报告的书柜。
在他们身后，于尔登夫人面色不虞地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提醒道：“诺恩先生、霍森先生，还有……修女小姐，在图书馆走路也请记得保持安静！”
三人这才放缓了速度。
于尔登夫人无奈地摇摇头，一瘸一拐地走回到办公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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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阅览室内，三人凑在灯下，一同阅读着眼前的文件。
看着纸上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艾莉雅其实觉得有点吃力，但莱佐和洛昂选择相信她，她实在不想拖后腿，于是加倍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阅读。
这是一场发生在降神会上的悲剧，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由猎人研究员主导调查，却未能在物理层面确认怪物存在的事件。
降神会是一种具有争议的仪式，通过一系列步骤，“灵媒”会被死去的人附身，以死者的身份和入座者对话。辉教认为人有来世，承认灵魂可以独立于肉体存在，但是又否定鬼魂的概念，因此这种仪式在教会内一直都引发着极大争议。
但不可否认的是，降神会几乎没有成本，利润又相当不菲，因此近几年，在教会被取消免税资格、收入又连年降低的情况下，有不少修女和修士会以此作为谋生与募捐的手段。
在报告记载的这场降神会上，灵媒被附身后，没有像一般情况下那样变得情绪激动，反而异常冷静，只是肢体时而抽搐，时而僵硬。
过了一会，她像是完全适应了这具身体，突然拔出祭坛上的剑，面无表情地开始攻击“生前的丈夫”，又因为仪式所用的剑不够锋利，每次只能将对方身上的部位砍下一小部分。
受害者被砍得浑身布满裂口，肌肉和筋腱都露了出来，趴在地上不停惨叫。
最终，附身似乎结束，灵媒恢复了本来的神智，在看到现场血腥的场面后，精神崩溃。医生诊断她患有歇斯底里症，她被送入疯人院，此后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附身状态。
但根据灵媒身边的人描述，在事发前几天，灵媒也曾突然变得反常，因为只是短暂片刻，当时大家都并未多想。
看到这里，艾莉雅又想起了在博物馆时莱佐的表现，有些感到汗毛竖起。
“降神会在萨兰公国是不是很流行？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学院的看守就称呼我为灵媒。”她问。
“你是说卢奇大爷？那不奇怪，”洛昂无奈地说，“年纪大的人最容易相信这个了。跟你们讲个非常可靠的小道消息——萨兰公国一直不禁止降神会的原因，是因为女大公自己就相信这个。连她都能被这种荒谬的东西骗到，普通人就更不用说了。”
但在他们看来，她所信仰的辉教恐怕也和降神会这些东西一样荒谬吧。艾莉雅有些难过地想。
可如果不是神明听见她临终的祈祷，降下神迹，她怎么可能回到过去、获得改变一切的机会呢？会有什么力量能比神明还要伟大？
而拥有这样的力量的，又怎么能不算是……神呢？
莱佐将报告翻到了“举止与常态”这一部分，快速阅览了一遍，然后指出重点。
“这里提到，灵媒被附身后，一次似乎只能完成一个动作和表情，举止间也缺乏正常人的本能反应。猎人研究员的推测是，当人的意识被外来力量占据，身体本身的协调动作也难以按常态进行，意识必须分别对身体的各个部分下达指令。这也是为什么在一段时间过后，被附身者的精力会明显下降，直到附身中止。”
艾莉雅仔细回想了自己所经历的，突然也反应过来，“这么一想，当时我遇到的那个附身诺恩同……莱佐的人，也是这样。他几乎没有任何表情，而且说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是分开进行的。他自己也亲口提到：占据身体需要花费他很大精力。不过，他的速度真的很快，一下就能追上我。”
艾莉雅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我猜，他应该不是附身到任何人身上都行。就像报告里说的一样，附身不是突然发生的，我确信在一天前，他已经在博物馆里尝试附身过莱佐了。”
洛昂咂舌，“好吓人，要不还是去找学院吧，这听起来不像我们自己能搞定的事情……”
“不可以！”莱佐非常坚定地否认了这个选项。
洛昂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只是提个建议，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莱佐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大家被卷进更麻烦的事情里。”
洛昂嘟囔了一句：“有什么能比现在这个事情更麻烦的。”
他看出来莱佐有事情隐瞒着他们，但既然对方不想说，洛昂也不打算强行追问。
莱佐的确不想就此多说，只是将手里的调查报告合上，“时间有限，我们先就已知的内容，来讨论一下明天究竟该怎么办吧。”
洛昂清了清嗓子道：“我的看法是：虽然被附身了，但身体还是原本的身体，所以我们绝对不能真的伤害到莱佐，只能想办法拖延住那个附身的家伙，最好把他累到自己走掉。”
一阵沉默。
艾莉雅小声提议道：“要不……提前把人绑起来……”
又是一阵沉默。
“会不会太简单粗暴……”
莱佐开口打断了洛昂的话：“我觉得可以。为了保险起见，把我绑起来后，再关进上了锁的笼子里吧，那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出来了，这样在附身发生后，你们也可以质询那个人，试图获取有用的信息。不过，虽然艾莉雅觉得附身不太可能发生在其他人身上，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要准备备用方案。”
洛昂想像了一下把莱佐绑起来、关进笼子里的场面，立刻拍桌狂笑起来，“太棒了！太棒了！这种机会怎么没有早点出现！”
笑完，他又意识到问题所在，“可是，我们到哪里去找大到能关人的笼子？又不可能去学会那里拿。”
“电学仪器室里的以太笼。只要拿到实验许可就可以使用。”
“但那是三年级开始才能申请的吧，所以我们还需要找个不怕违反校规的三年级生帮忙——莱佐，你认识吗？”
莱佐思考了一下，随后摇头。
“这点人脉都没有，那请问你加入学生自治会的用处是什么？”洛昂摊手询问。
“我认识不少三年级生，但都是很怕违反校规的那种。”
洛昂扶额。
“那个……我……我认识不怕违反校规的三年级生。”
莱佐和洛昂齐齐转头，震惊地看着艾莉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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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级宿舍外，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石拱门下避雨，罕见的着装吸引了不少进出学生的目光。
艾莉雅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发现三年级生的气质明显要比一年级生们成熟不少，而虽然如今的社会崇尚自然美，许多女学生仍然涂着能让皮肤显得光洁柔润的象牙粉，嘴唇和腮颊上似乎也额外抹了什么，泛着某种覆盆子汁般的淡红色泽。
艾莉雅的心中感到微微的羡慕。
不远处出现了几个高大的身影，其中两人的头发是显眼的暗金色。
终于等到了。
艾莉雅赶紧撑开伞追过去，大声喊道：“夏……夏加尔同学！请稍等一下！”
修兰脚步一顿，雨水顺着伞沿滑落，那双紫色的眼睛隔着雨幕扫视到她，里头立刻浮现出一股烦躁和嫌弃来。
这个笨修女为什么要来找他？以为他有空理她吗？
“你有什么事？”他冷冷问道。
艾莉雅喘着气在他们一行人面前停下，怯怯地看了修兰一眼，轻声说：“我找的不是你。”
“……”
修兰气得竟然一时想不出可以用什么嘲讽的话回击。
这次，站在后边的艾利亚是真的忍不住想笑的冲动，微微勾起了嘴角。
他侧身走上前去，拉起艾莉雅就往反方向走。
“等等！”他的动作太突然，艾莉雅差点把自己的雨伞都摔在了地上，被他轻轻一扶后才勉强稳住。
“你不是在找另一个夏加尔吗？”艾利亚快步走着，语气意外轻松。
“是的，但是……可以不要拉着我吗……”她看着那只抓着她小臂的大手，虽然是隔着衣服的，但这样亲密的接触还是让她感到不习惯。
“你反应太慢，再留在那里，你会见识到真正生气了的修兰能讲出什么样的话来。”
艾莉雅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神色不明的修兰，老实地“哦”了一声，任由艾利亚把她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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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务部外的铁艺凉亭内，雨水在顶上砸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艾莉雅站在亭内，不由自主地原地来回走动着，焦躁地等待着。
艾利亚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艾莉雅像个快倒下的陀螺一样转来转去的样子。
他收起伞，走上凉亭，将刚才申请到的实验许可递到她面前。
艾莉雅猛地转身，差点撞上他。看见他手里的许可，她眼中升起欣喜，立刻后退了几步，十分郑重地对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帮忙，夏加尔同学！我会为你祈祷的！”
她的道谢不能更真心实意了——艾利亚不但没有过问她需要许可是要做什么，似乎也完全不介意这件事可能带来的附加风险，这实在顺利得超出她的想象。
她直起腰，伸出手去拿那份许可，他却将手轻轻往上一抬，举过头顶，让她扑了个空。
她意外地张了张嘴，讪讪缩回了手，不确定要怎么解读他这个行为。
“这是第二次帮你了。”他盯着她说。
艾莉雅的声音变得有点虚弱：“是的。”
“我想好你可以在什么事情上帮我了，”他平静地提议道，“我想去暮沼逛一圈，你可以陪我一起去。”
“暮沼？”
“离学院最近的城市。”
好奇怪的忙，但也不是不可以吧……她每个月确实是有五份离院许可的。
艾莉雅硬着头皮答应了他：“好的，可以！”
她又伸手去拿，这次倒是碰到了许可，但那张纸被他紧紧捏着，抽不出来。她咬着嘴唇看着他，一脸疑惑的样子，看得他手收得更紧了。
“我还没说完——到时候，你要穿我给你挑的衣服。”
艾莉雅看着他背后乌云密布的天空，呆呆地思考了一会，然后突然涨红了脸，讲话的音量都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这……这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的！我是修女，教规要求我们一定要遮住全身！”
“日常的女性服饰也是遮住全身的，”他看着她慌张的表情和飘移的眼神，淡淡说道，“你以为我想让你穿什么样的衣服？”
“我……”
艾莉雅承认，她刚才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不知道怎么出现的奇怪想法。她立刻羞愧地默念了一句祷告。
她低下头，脑袋微微歪着，看向一边的地面，显然很不好意思，“好，只要符合教规就可以。”
他又一次勾起嘴角，终于松开了手，将那份许可交给了艾莉雅。
“那就这么说好了，艾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