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幸福

  门把手被拧动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书房里如同惊雷。
  陆漪涟背靠着冰冷、布满污血残痕的玻璃窗,身体因为剧痛和极度的虚弱而微微佝。
  “咔哒。”
  门开了。
  陆淮晏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
  书房里浓郁的血腥味和那股难以言喻的、灵魂被灼烧后的焦糊气息扑面而来。
  阳光透过被血污模糊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驳怪异的光影,落在陆漪涟苍白如鬼、嘴角带血、背光而立的单薄身影上,如同舞台剧最后一幕的定格。
  陆淮晏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那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扫过玻璃窗上大片大片肮脏的暗红污迹,最终,精准地落在陆漪涟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走了进来。
  皮鞋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叩击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陆漪涟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他走到书房中央,距离陆漪涟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陆漪涟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审视着他的狼狈,洞穿他的痛苦,评估着他灵魂上那卑贱的烙印。
  那目光带来的无形压力,几乎比契约的反噬更让他窒息。
  他依旧闭着眼,身体却因为强忍剧痛和压力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陆淮晏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陆漪涟那只紧紧藏在身后、缠着崭新绷带的左手上。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
  他慢条斯理地,用右手轻轻拂过左手的手腕内侧那个被衬衫袖口遮盖的地方。
  动作优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嘲弄。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般,将衬衫袖口向上挽起了一点点。
  仅仅是一点点。
  手腕内侧,那抹若隐若现的、暗红色的、扭曲诡异的烙印痕迹,如同一条沉睡的毒蛇,在冰冷的空气里露出了它狰狞的一鳞半爪。
  那烙印的形状极其古老邪异,散发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禁锢气息。
  陆淮晏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无声的展示。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陆漪涟紧闭的双眼上。他不需要言语。这无声的展示,比任何斥责和羞辱都更具冲击力。
  陆漪涟虽然闭着眼,但那骤然降临的、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阴冷气息是如此清晰,那是一种同源同质的、却更加古老、更加霸道、更加不容违逆的契约威压。
  它像一座无形的冰山,轰然压在他的灵魂之上,与他灵魂深处那名为“男妾”的卑贱烙印产生了剧烈的、痛苦的共鸣。
  “唔!”陆漪涟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再次涌上腥甜,被他死死压住,只有身体因剧痛而更加剧烈的颤抖暴露了他此刻承受的酷刑。
  陆淮晏静静地看着儿子痛苦的反应,脸上依旧是那副深不见底的平静。
  片刻后,他缓缓地将挽起的袖口重新放下,动作从容不迫,将那抹象征着更高阶、更绝对束缚的烙印重新掩藏于精致的布料之下。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字字如同冰锥,狠狠凿在陆漪涟的心上:
  “看到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扫过陆漪涟颤抖的身体和身后那片肮脏的玻璃。
  “你得到的,不过是我赐予你的一隅之地。”
  “你承受的,不过是我早已尝过的万一。”
  陆淮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残酷的怜悯。
  “安分地待在你的‘位置’上。”
  “别妄想你承受不起的东西。”
  最后几个字,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最终的警告。
  说完,陆淮晏不再看陆漪涟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对他时间的浪费。他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书房。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却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响,也彻底隔绝了陆漪涟最后一丝残存的支撑。
  书房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玻璃窗上肮脏的暗红污迹,地上零星的血滴,和一个靠在窗边、浑身颤抖、如同被彻底抽空灵魂的苍白躯壳。
  陆漪涟的身体顺着冰冷的玻璃窗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
  他蜷缩起来,额头抵着冰冷的窗户,身体因剧痛和那深入骨髓的契约威压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那只缠满崭新绷带的左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绷带之下,是祠堂血祭留下的贯穿烙印,是紧握玉坠被割裂的伤口,是昨日疯狂反噬后再次撕裂的痛楚。
  这一切,在陆淮晏手腕上那道诅咒比自己深了无数倍的烙印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自以为是,在男人那无声的展示和冰冷的警告面前,都被碾得粉碎。
  安分地待在“位置”上。
  承受不起。
  陆漪涟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在痛苦的痉挛中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
  窗外,花园里宋悦模糊的、快乐的笑声似乎又隐约传来,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刺眼,遥远,永远无法企及。
  他缓缓抬起那只缠满绷带举到眼前,白色的绷带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裹尸布。
  烙印的痛楚,是路标,亦是囚笼。
  他终其一生,也只能在这方寸之地,仰望那永不可及的光,承受这永恒的刑。
  但那又如何,反正他本来就该是妈妈的所有物。
  这一切,都是他通往幸福道路的必历之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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