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花影再逢
乐安一直立在城门楼上,直到墨玄的背影消失在旌旗与尘烟之中,仍旧不曾移开目光。那一刻,她忽觉胸口空落,像是被抽走了什么,连呼吸都失了力气。
「公主,该启程了。」霜花的声音柔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乐安怔怔回神,眼尾因泪意而微微泛红。她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淡得近乎听不清:「走吧。」
车驾缓缓启动。城门之外是熙熙攘攘的街道,远离了军伍的森严,逐渐融入市井的喧嚣。
乐安仍沉浸在方才的离别之中,心口的空落让她几乎不知身在何处。直到外头传来悠长的吆喝声与热闹人语,她才无意识地掀起车帘一角。
街市上,彩楼高耸,招牌林立。女子们穿着鲜艳华服,或坐于店铺掌柜之位,或提着账簿谈价,举止利落大方;男子则多肩挑背扛,搬运货物,汗流浃背。男女分工截然相反,却井然有序。
卖糖葫芦的小童吆喝着跑过,衣衫虽旧,却神色鲜活;绣坊门口,几名女子正展示新绣的春衫,引得围观人群连连惊叹。
这一切,让乐安心头一震。这样的古代景象,与她印象中的「历史」大为不同。她不由怔怔看着,心思暂时被牵引。
霜花垂眸,察觉她的心绪微转,柔声道:「公主放心。墨统领武艺绝伦,定能凯旋而归。届时,便是他荣归本朝之时。」
乐安眼角仍红,却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霜花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吩咐车夫绕行繁华长街,想借此分散公主心思。
车行至一处繁闹之地,只见高楼林立,红灯笼垂挂。人群喧哗声中,一座金字大匾赫然入目
「醉琼楼」。
那匾额鎏金生辉,楼阁雕梁画栋,极尽华丽。酒香自楼内溢出,伴随丝竹声与热闹笑语。
霜花含笑道:「这里正是醉琼楼。公主以前最爱的酒楼,里头有您偏爱的玉钗酥与桂花酿。奴婢已让侍卫去取,待回府时便能奉上。」
乐安愣住,眼底闪过一丝恍惚。
她不记得了。
不记得这楼,不记得这里的点心。脑海里只隐隐有一抹陌生却熟悉的氛围,似乎原主曾常来,却已与自己无关。
「……是吗?」她轻声应着,语调若有若无。
霜花微低头,不敢多说。
正此时,前方街口走来一抹身影。
白衣如雪,一袭广袖长衫随风拂动。男子步履悠然,眉目温润,神色带着淡淡笑意。眉眼间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清雅,却让人不敢忽视。街人皆忍不住回首,窃窃称赞。
那便是温辞。
月影楼最负盛名的花魁,人称「弦心公子」。
因他琴音清澈动人,弹指间足以拨动人心,故得此雅号。
霜花微微侧身,凑近车内低声介绍:「公主,那便是月影楼的温辞。昔日人称弦心公子,素来以温润风雅着称。他曾与您一同游湖……那日,便是与他同去时出了事。」
乐安心头一震。
游湖、坠水、模糊的片段浮现,笑语、摇荡的舟身、忽然的冰凉与窒息感……却始终看不清脸。
她怔怔凝视着那道白衣身影。明明记忆空白,但心口却不知为何微微颤动。像是被琴弦无声拨动,深处的某根神经被牵引。
温辞显然已看见车驾,目光在帘后一瞬停留,随即向前一步,含笑拱手「许久不见,公主可安好?」
声音低缓清澈,似琴弦轻轻一拨,带着温柔却不卑的气韵。
乐安心头一乱。脑海里,闪过模糊片段,似有人在酒席间,将她轻揽入怀,笑意温柔地将酒盏送到唇边。温热气息、醉意氤氲。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霜花一惊,正欲开口斥责,却被乐安抬手制止。
「……本宫无恙。劳公子挂念。」
温辞眸色不动,语气仍如春风:「那日湖上之惊,至今仍心有余悸。今日得见公主无恙,温某心底也总算安心了些。」
语调不急不缓,既不咄咄逼人,也不退让卑微。只是那份温润如水的气息,让人几乎无法拒绝。
乐安心绪翻涌,却强行压下。她收回目光,淡声道:「嗯、本宫乏了,先回了。」
霜花猛地抬眸,眼底满是不可思议。她太清楚,若是往昔,公主绝不会当街拒绝温辞。曾几何时,公主几乎日日流连月影楼,对这位弦心公子更是偏宠非常。如今竟转身冷淡?
温辞却未有一丝失态。只是淡然一笑,衣袖轻扬,再次拱手:「既如此,便不打扰。愿公主安好。」
言罢,他转身离去。白衣身影没入人潮,清朗如竹。
车内,乐安垂下车帘,心口微微发紧,掌心已沁出薄汗。
霜花侧目,心中波澜暗涌。公主,真的变了。
街市依旧繁华喧嚣,却在乐安心底留下了一抹难以抹去的影子。那一身白衣,那一句温声,像花影般刻下痕迹,隐隐萦绕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