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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婿上门(下)

  女婿初二上门,于是成峻来了。
  他站在门口,那么雄伟一个大身子,又拎着七八礼盒,显得楼道黢黑窄矮。
  杨恬脸色发黑,爸妈也窘迫,只有杨净冲上去,兴高采烈:“姐夫!”
  杨国庆没有踹他屁股,在成峻面前,他很装,为了给杨恬长脸,他一向揣着手、收着颌,表现出憨厚的慈父形象。
  成峻大言不惭问候道:“爸,妈,过年好!”
  很恭顺、很洪亮。
  杨恬惊呆了,她没想到成峻脸皮这么厚,即使清楚他一向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这再次颠覆她的认知。
  他太不要脸了。
  杨国庆侧身迎他进门。她一家没有很高的,又因为杨国庆胖,和成峻一比,像正方形的侏儒,矮人一截。
  杨恬不喜欢这个场景,于是走上前挤走父亲,她要直面成峻。
  而他只是垂着眼淡淡看她,轻声说了句:“过年好。”然后便绕过了她。
  他拍拍杨净肩膀,让他挺直,笑道:“好久没见,小伙子变帅了。”
  “姐夫有眼光。”
  杨国庆连忙辩解:“没有没有。”等成峻落座,他给杨净使眼色,“端水!”
  杨净从冰箱拿了瓶矿泉水,这显然不合杨国庆心意,于是他看向杨恬,他的女耀祖无视他,转头看电视广告,在卖足力健。
  杨国庆没辙了,单枪匹马也得上。
  他挤出笑容:“小成,你父母好不好?”
  成峻说,都好。
  “代我们向你父母问好。”他赶紧表示,“我前两天还让恬儿给你妈拜年来着,是吧?恬儿,电话打了没有?”
  “打了。”成峻回答,“我妈很高兴,也托我祝您新年好。”
  杨恬阴沉地看向他。
  她根本没打!
  成峻对她的怒视不加理睬,他身体前倾,双肘放在双膝上,手交握着,一副专心听长辈示下的样子。
  但杨父杨母实在没什么可示下的,成峻还在当女婿时,他们就坐立不安,他现在不是女婿,就更慌张无措了。
  只能把点心盘推到成峻面前:“来,小成吃点,进口的。”
  点心是周培元送的,这太幽默了。杨恬看不顺眼,阴阳怪气:“挺好吃的,成峻,来点吧。”
  成峻没吃,也没理她,他对杨国庆恭敬汇报:“单位调研新项目,让我来看看,就在邻市,顺道来看您二位。”
  “顺道”两个字,他咬得十分重,他瞥了杨恬一眼:不是专程来的哦,是顺道来的,你可千万别想多。
  杨恬神色僵硬,想反驳,他又收回眼神,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一气下甩手回屋。
  杨国庆尴尬得直流汗:“哎呀,看这孩子,真是的…”
  “她累了,叫她休息吧。”成峻给台阶,“爸,咱们聊咱们的。”
  聊项目,成峻说,杨国庆附和,捧哏逗哏,叽里呱啦,杨净听不懂,想离座,杨国庆厉喝让他老实坐下。
  杨恬走,杨净也走,成什么了!擦擦头上的汗,他杨国庆怎么能怕一个壮年小辈呢,许是家里太热了,便使唤杨净把风扇打开,杨净抱怨道:“爸,大冬天的你要干嘛。”
  “叫你干活就干活!废话恁多!”杨国庆紧张得方言直冒,难堪地说,让小成见笑了。
  成峻识相道,自己差不多该离开了,其实他就是来看看,看一眼就完事。
  看一眼?看谁?肯定不是自己。杨国庆大喊:“恬儿,出来,送送人!”
  他紧张之余,更有激动,这是女儿的一次机会,对于成峻的主动,她应当给予回应,且必须是积极的回应。
  杨恬慢吞吞地出来,他压着怒意,低问:“怎么这么磨蹭!”
  她说话也慢吞吞:“爸,我换衣服呢。”
  杨国庆附耳:“别那么僵,知道吗?大姑娘了,要温柔、要懂事。”
  成峻来得突然,没做准备,他飞快从冷冻层搬出饺子,拿野鸡教培机构的袋子一兜,再塞上卤牛卤鸡,灵活麻利。
  她妈生完杨净,身子亏了,很多家务靠杨国庆干,相比靠人伺候的父母,成峻眼里他特别朴实勤劳。
  杨恬揣上钥匙,说:“走吧,成峻。”
  “这是赶我了?”
  她冷笑不语。
  成峻拎着金牌专升本,对杨净说,有什么需要就联系他,喜欢玩什么也推荐给他。
  杨净喜欢成峻,对这个百依百顺的好姐夫恋恋不舍,于是成峻说:“行,那我把你拐走,晚上咱哥俩一块吃饭。”
  杨净居然真的打算跟他走。
  杨恬拦住弟弟:“别闹了。”
  成峻微笑:“怎么是闹了?”
  等两人离去,门关上,杨国庆忍无可忍,一脚踹上去:“没眼力价的东西!”
  杨净嗷地闪躲,大叫道:“我没眼色?你们看不出来吗,我姐一点也不喜欢姐夫啊!”
  杨国庆抄起擀面杖。
  -
  两人站在电梯口,杨净的叫声特别清晰。
  成峻面无表情,摁下行键。
  “我是真的有项目要考察。你以为我是来找你的?电梯里,他傲道。
  杨恬紧闭着嘴。
  “我不信”、“我不管”,这些嘲讽只会助长成峻的气焰,她早就深有体会了,她永远辩不过成峻,但冷暴力可以有效地治治他。
  电梯打开,成峻拉住她胳膊,被她猛地甩开,路过居民好奇地盯着两人,杨恬最讨厌引人注目,她低头看脚,走得飞快。
  “你逛大街呢?”成峻嘲道,“我车不在停车场。”
  杨恬站定,她终于开尊口,冰冷问道:“你车在哪?”
  他们一起走了五分钟,路很短,但跟成峻并排,就变成漫长的折磨。天寒地冻,杨恬却一点也不冷,一簇火苗在她体内燃烧,她克制它不要烧得太旺。
  连续遇到两个熟人后,她再也忍不住,抱怨:“你停那么远干什么?”
  成峻理直气壮:“我不想在社区里交停车费!”
  只要三块钱!
  杨恬想发笑,她不屑于驳斥他。
  遇见的每个邻居,她都得强笑解释,这是她的丈夫来看望岳丈。在小地方,离婚的潮流还不够普及,杨国庆不敢对外声张女儿的倒霉事。
  走了一会,总算看到那辆黑车。
  “再见。”杨恬远远站在车后,不动了。
  成峻开七座的大揽胜,曾经她觉得好霸气,现在她觉得他有病。
  成峻很难在她漠然的眼神下保持冷静,他尝试一万次,第一万零一次还是做不到。他压沉声音问:“你是不是非要和我吵架不可?”
  杨恬重复:“再见。”
  成峻冷酷地扯起嘴角,他一直是阳光那挂的,露出如此阴森的笑容,扭曲又古怪。杨恬想,她的前夫怎么是这样一个丑人呢?人人都说成峻潇洒俊朗、充满男子气魄,他们是认真的吗?
  不,他们是看在成立的面子上虚假恭维。
  而成峻泡在这虚假的蜜罐里,觉得自己天上地下无所不能了。
  “你走吧。”杨恬平平道,“既然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那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走吧。”
  她双臂环胸,一副防卫的姿态,配上她“孺子不可教”的轻慢语气,刺痛了成峻,让他好不容易攒出来的一点骄矜又碎成齑粉。
  他迈步上前,离她很近。
  杨恬下意识地后退。
  成峻太高了,运动员一样的身材让他常常被侧目窥视,他就像吃了太多菠菜的大力水手,在普通人中鹤立鸡群。
  特殊,意味着异动,意味着压迫和危险。
  杨恬一退再退,背顶上车尾,故作镇定:“你不要过来,有话就说。”
  成峻可不管她那副小样,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扯:“你自己数数,多少天了?”
  “什么…”
  “离婚多少天了!”
  “我怎么知道!”她用力挣脱,成峻是什么体格,哪能挣开呢,她苍白的脸染上红晕,“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要拉着我!”
  “哎哟呵,你觉得自个是香饽饽吗,谁都要拉扯你。”成峻凉凉道,“你好好跟我沟通,我就不会这样。”
  “我在跟你好好沟通。是你不听人言、不知所谓!我有没有说过,不许联系我爸妈,不许联系我弟,不许…”他一下把她扯入怀里,惊得杨恬汗毛竖立,不说话了。
  成峻短袖套羽绒服,尽显火炉子本色,杨恬使劲偏着头,不想把脸贴近他胸膛丝毫。她心脏狂跳,倒不是为了成峻,而是怕来往路人。面子大过天,她不允许自己光天化日动手动脚,成为别人的谈资笑柄。
  “去车上说!”她低叱。
  成峻哼地放开她,理了理衣服,就好像是被她扯乱了衣襟似的。
  他打开车锁,下巴点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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