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情债妄图用钱还（13）

  韩小闲请绰绰没鱼到星月广场吃有米其林星级的粤菜，事先订了位子，她抵达时服务员说另一位先生已经到了。
  她朝靠窗的卡座走过去，只见一道修长的背影。那人穿着亮色有花纹的宽松卫衣，双腿曲折成一个松垮的盘坐姿势，在空间不大的桌下显得有些憋屈，脚上的跑鞋哪怕是韩小闲这种潮牌盲都认得出，价格相当之不菲。
  光看个背影都能知道此人长得不赖。韩小闲疑惑他说自己样子不好的缘由。
  再走近点，她感到一丝不对劲。
  这人的身影令她有些眼熟。
  再往前一步，她顿住。
  这人有小麦色的皮肤。
  “绰绰没鱼……？”
  他回过头来。
  一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
  方卓航。
  韩小闲一口凉气还没吸到胸腔便火速脚底抹油，转身就跑。
  一步都没跑出去就被抓住了。
  “不是答应了不会一看到我就走掉么？”
  韩小闲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身用力甩掉手腕上的力道。
  “我找错人了。”她说。
  方卓航的脸色不太好，休息不足的样子，没多解释，只是低头摆弄手机。
  韩小闲的手机响了。
  绰绰没鱼语音来电。
  她已经反应过来这戏剧性的一幕意味着什么，沉着脸按下接听，瞪向方卓航。
  面前男人的真声和语音通话里由于电子传输而有些失真的声音齐刷刷响起。
  “娴姐姐。”
  韩小闲挂断电话，双手抱胸：“你要什么？”
  方卓航对她笑了笑，有些虚弱地，说：“先吃饭吧。”
  韩小闲下意识要拒绝，但她毕竟欠着绰绰没鱼不止一顿饭的人情，哪怕绰绰没鱼就是方卓航，一码归一码，该还的还是要还。
  两人落座，自然谁也没心思研究菜单，韩小闲叫来服务员随便点了个推荐套餐，便双手抱胸一语不发地挂冷脸。
  方卓航：“我每天给你发消息，但你总不回，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我把你拉黑了，当然不会回。”韩小闲字字诛心，“所以你这周打工这么努力就是为了用绰绰没鱼的身份在我这里刷好感，抵消你方卓航干的好事？”
  “是你提出要见我的呀……”
  韩小闲不吃他那套了：“故意隐瞒，这算诈骗。”
  方卓航缩了缩脖子，弱声道：“你不会真找了律师告我吧……”
  “是又怎样？”
  他摇摇头：“就那点聊天记录，告不成的。至于视频……”
  韩小闲藏在手肘内侧的手指抠得肉疼。
  “没有视频，娴姐姐。”方卓航丧气道，“从一开始就没有视频。前几天我是骗你的。”
  韩小闲直觉性地相信了他的坦白，悄悄放下了心里的巨石，不过还是出于理智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方卓航单侧眉峰抽了抽，很不愿提及的样子：“你知道我爸爸是谁吧？”
  “方总。”
  “所以你也知道，我没有爸爸。”
  “……”
  “而为了我那个薛定谔的爸爸，我必须夹紧尾巴做人才行。”他烦躁地挠头，柔软卷曲的发丝从他的指缝里溜出来。
  据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
  “一旦我犯什么错，别说我爸了，他老婆和我那个姐姐不会给我好果子吃的，我和我妈现在有的东西一夜之间都会被夺走。”
  他悲哀得很克制，因此显得特别真实。韩小闲动了恻隐之心，但她依旧端着冷脸。
  “不会吧，大老板不都很疼儿子么，不管是和谁生的，是个儿子就行。”
  “他有儿子啊。”方卓航嗤笑道，“长得没我帅，成绩没我好，但是他老婆生的。”
  对文字敏感的人共情能力也强，即便韩小闲怀疑方卓航是在用苦肉计获取她的原谅，她也很难不心软。
  她记起方卓航喜欢《逃离》。
  她还记起他说她编辑的书都有一种共通的气质。
  如此敏感脆弱的男孩，却又如此的坏。
  人真是复杂。
  “你好像还是不相信我。”方卓航把他的手机推到韩小闲面前，最新款、最高配的苹果手机，“你可以翻我的相册，还有网盘，找找有没有我说的视频。”
  韩小闲可不客气。
  “密码是0000。”见韩小闲不可置信地动作一顿，他补充道，“之前为了让Angela看清楚然后记住设置的，这样她就能解锁我的手机找到你的联系方式。我忘改回原来的密码了。”
  “你要向Angela道歉哦。”韩小闲说着解锁了方卓航的手机，点开相册。
  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相册内容朴实无华，充斥着工作群聊天截图、教授的PPT、代码截屏，当中穿插一些随手拍的风景照。
  没有他和女生吃饭约会的合影，韩小闲翻到相册目录，没发现隐藏相册，又打开最近删除，也没翻到。于是她回到“所有照片”相册里，继续网上翻，才发现一张三周前的“约会”合照，正是韩小闲在他朋友圈见过的。她继续往前翻，老半天才又翻到一张，也是她见过的，但是时间戳显示都是三个月前的了。
  所谓的性爱视频自然是了无踪迹。
  还有一点也很奇怪：他的相册里一张自拍都没有。
  普通男性尚且自信，帅哥自恋才是正常，而方卓航没有一张自拍，没有对镜秀下颌线条，没有OOTD，没有健身成果记录，没有对自己的欣赏。
  方卓航的镜头好像在躲避他本人。
  韩小闲：“我要看你的朋友圈。”
  方卓航倏地坐直，一把夺回他的手机。“朋友圈不能看。”他慌张地说。
  韩小闲眯起眼睛：“我数三下，三——”
  他扁着嘴递上手机。
  他的朋友圈和韩小闲在自己手机里看到的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可以查看权限设置。
  方卓航那一周末约会五个女生的一系列朋友圈，全是仅对韩小闲可见。
  韩小闲抬起头，方卓航把头埋进手臂里。
  “……这些对你根本没用……”他嘟囔道。
  “你想怎么有用？”韩小闲现在觉得这整件事有些荒谬，“让我嫉妒吗？”
  “……嗯。”
  “让我嫉妒干什么？像Angela一样发疯对你来说很有趣吗？”
  “嫉妒说明你喜欢我……”
  “你想让我喜欢你？为什么？你喜欢我吗？”
  “还可以吧……”
  “那为什么一定要我喜欢你？”
  “唉你别问了！”他露出小孩子答不上题的烦躁表情，“我就是喜欢被人喜欢不行吗！”
  韩小闲恍然。
  忽然一切都说得通了，相识之初他展露出的万人迷气场、高超的把妹技巧、在床上过人的服务意识……再加上把她魅惑到手后的一系列骚操作，全是为了获取她的喜欢。而获取之后要做什么呢？什么也不做。
  方卓航的最终目的就是获取他人的喜欢而已，就像小孩子收集美丽的玻璃弹珠。
  很恶劣，却又有点可怜。
  韩小闲庆幸自己已经修炼到不会喜欢上任何男人了。
  她说：“你这样会伤害别人的，很差劲。”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劲吧……”
  “你就说Angela有没有伤心难过吧。”
  “有……”
  “那不就好了。要是你不故意做些引导她喜欢你的举动，她至于这么发疯吗，至于被我痛骂一顿吗。”
  “但我只想被喜欢。”
  “你还有理了！”韩小闲气得一口塞下两只虾饺。她和他聊得太过投入，菜都凉了。她更生气了。
  方卓航看出她生气，立刻紧张，平时哄女生的套话出口成章，这会儿倒是一句都发挥不出了。
  他只好说：“对不起……”
  “你个渣男！”韩小闲骂道。
  方卓航从小到大只有被女生追捧的份，哪经受过这种严厉批评。他还以为他会破防生气，而现实是他拼命思考着如何挽回自己在韩小闲心里的形象。
  韩小闲吃了几口饭，怒气得到安抚，继续审讯道：“那你骗我说拍视频干什么？让我嫉妒没成功，就让我害怕？这什么play？”
  方卓航面露尴尬。
  事实证明尴尬这种尴尬的面部表情，哪怕是绝世美男都无法做得好看。
  因为尴尬而变丑的方卓航没有吱声。他不想对当事人承认他一时冲动说了那么过分的谎言是因为看到韩小闲上了别的男人的车而破防了。
  花了那么多心思要让她嫉妒，最后嫉妒的却是自己。
  偷鸡不成蚀把米。
  方卓航：“那个教授是你男朋友么……”
  “你当我是你啊，满嘴跑火车。”韩小闲没好气道，“那是我大学同学，我有事找他帮忙。”
  “你们上床了吗？”
  这小子真敏锐啊。韩小闲在心里骂街。
  “他还是我前男友，上的不要再上了。”
  方卓航皱眉头：“我就知道你是和他去约会，你都不和我约会。”
  韩小闲：……
  “所以你骗我说拍了视频？因为我不和你约会？你幼不幼稚？！”
  “骗你是因为你威胁要拉黑我……”
  “可喜可贺，”韩小闲斜眼，“你如愿以偿地被我拉黑了。”
  方卓航无言以对。
  韩小闲沉默半晌，开口道：“你吃点菜，米其林餐厅呢。”
  方卓航听话地夹豉汁排骨吃，肉汁在嘴里爆开的那刹那，他感觉韩小闲已经原谅他了。她就像别扭的东亚家长，和孩子吵过架后以喊孩子吃饭的方式来示弱。
  然而他还是太天真了。
  韩小闲不是方卓航熟悉的任何一类女性。
  韩小闲是韩小闲。
  两人吃完后韩小闲买了单，怪礼貌地和方卓航道别，甚至感谢了他作为绰绰没鱼对她工作的帮助和支持。
  方卓航：“你原谅我了吗？”
  韩小闲惊讶道：“怎么可能？！”
  方卓航愣了，问：“那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你不诚信，是坏孩子。”韩小闲说，“我将随时对你保持警惕。”
  “我保证以后不骗你！”
  “保证无效。”
  “娴姐姐……”
  “撒娇也没用。”
  他拉住她包的背带：“那我给你口。”
  韩小闲瞬间动摇了，但很快摆正态度。
  “方卓航你听好，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我也是女人，我知道那些被你骗走感情的女人是什么心情，因此我不能原谅你。除非……”
  他终于看到了真实的希望：“除非？”
  “除非你像向我道歉一样向被你骗走感情的女人们道歉。”
  他露出为难的表情：“有些都不联系了……”
  “那就从联系着的开始。”
  “……这么难。”
  韩小闲掏出手机，当着方卓航的面把他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他眼睛一亮，又是大美男一枚。
  韩小闲：“道过歉了来向我报告。”
  美男就又变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