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想了,于是试图求证,缓缓抬起头,等着他回望的那一刻。一旦他看向我,我就不闪不避地迎上去。这目光穿透了我们之间隔着的几张陌生面孔。他能感受到我的心意?能感受到我坚定的爱吗?
季凝遇果真看过来了,对上我赤诚的目光,他不再迅速地闪躲,而是痴痴地愣了一下。我弯了弯唇,这就够了,不是幻想也不是猜测,我懂我是他的依靠了。
饭后外婆特地来叫了我,她笑着让我和凝遇一起把外公送回房间。一路上三人无言,我原以为这段相处很快就会结束,没想到季凝遇进了房间却没走,还伸手扯住了我。
“陪我照顾一下,外婆等下才上来。”
他让我去浴室打来一盆水,整个过程只让我做些下手的活。我第一次见他亲力亲为地照顾人,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想趁着还有机会拼命创造些回忆。总之他是孝顺的。
一边用毛巾仔细擦着外公的手,他一边低声絮絮地讲着。他说起上班后的趣事,话里话外都没落下我。他反复提到我的名字,频率高得像是故意而为之,那几个字一遍遍地响在屋里,连带得外公也不时朝我望过来。
他讲了许多,绕了好几个圈子,老爷子就那样乐呵呵地听着。季凝遇终于沉不住气了,忍不住脱口而出:“外公,他对我很好,不是吗?”
外公缓缓点头,和蔼地望着他,嗓音沙哑:“是啊,就像你亲哥哥一样。”他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也算是弥补了当年的遗憾……”
“遗憾?什么遗憾......”季凝遇蹲在一边,眉头微皱,话说一半却忽然改口,像是要追上另一个念头,“你不要说他像我亲哥哥!他是、他是......”
他几乎要把我们的关系说出口。可就在这时,外公猛地剧烈咳嗽起来,止也止不住,吓得他慌了神。
“岑仰,你快去叫外婆!”
我立刻起身冲出去。外婆一听,脚步飞快赶回了房。老爷子已被扶回床上,她熟练地取出药瓶,俯身喂药。
我和季凝遇退到一旁看着。他贴我贴得很近,攥紧我的手,像是迫切要寻个安慰。
外婆一边喂药一边低声念叨着,没过多久,床上的人忽然笑出声来,紧接着一句话落到我们耳朵里,震耳欲聋。
“命到了就该走了,我这辈子能遇到你,也就没什么遗憾了。要说心愿,我希望我们家能代代传下去。就是不知道赶不赶得上我乖孙结婚......他今年也没带回来个女朋友……”
“诶!”外婆赶忙截住他的话,拿准劲儿拍了一把,“老顽固别给我说这些话,他找谁都不关你的事。”
我只觉得季凝遇的手骤然一紧,掌心里传来一种难以形容的灼热。我偏过头,他失神地睁着眼,眼里一点光都没有,只是发呆,唯有手上的力气仍紧得发疼。
“老糊涂了,瞎说的。”外婆把我们送到门口时低声叮嘱,“别把他的屁话放心上。”
门关上的那一刻,季凝遇泄了气,整个人软下来,依着我。
我听见走廊尽头电梯的运行声,一声声滴答开合,令我神经紧绷。我低声提醒:“有人,会被看见的。”但凡他被抓住把柄,我们都别想好过。
“我现在不想想这些。”他埋在我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颤,“你今晚必须陪我,好吗?没你在,我会做噩梦的!我睡不着。”
“好。”事已至此,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季凝遇就是我现在唯一要紧的事。
第67章 为了谁的幸福
不想定闹钟又怕睡过头,季凝遇难得同意给窗帘定了时。八点,黑漆漆的房间里开始渗进冬日的暖光。我醒了却不想起身,低头,盯着怀里的季凝遇。他面色平静如水,呼吸沉沉,身体随着韵律浅浅起伏。嘴唇是粉白色的,一头柔顺的黑发长了些,衬得五官愈发柔和。
我伸手拂过他额前凌乱的碎发,落下一吻才起身。替他掖好被角,准备好今天的衣服,我便先行下楼吃早饭。
好在客房和我们住的不是一栋楼。
我原以为餐厅会热闹些,没想到只有温姨一个人。她瞥了我一眼,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轻声道:“他们都在西厅坐着。”说完,将一个光洁的餐盘放在岛台上,接着问:“凝遇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他还没醒?”
我捏紧餐盘,愣了愣。对上她眼角的细纹,眸光里泛着幽幽的光。还没等我回答,她又说:“凝遇昨晚睡得好吗?”
“温姨这是......”我压低眉眼,揣测她话里的深意。
“这里没有别人,”她坐在高脚椅上,喝着热气腾腾的早茶,“你不用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醒了自然会下来。”我顺意坦白。她若一开始就摆明态度,也不至于让我试探到现在。
“别傻站着,孩子,吃早餐吧。”她伸出手指,示意我行动,“我要和你慢慢谈谈。”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一时没反应过来,沉重的双腿在得到她许可后终于动了起来。走到餐台,我打开保温箱,夹了盘松露蟹粉小笼包,还配了碗陈皮牛肉粥。她不说话了,就稳稳坐在那。静谧的空间内,我耳边只时不时传来她晃动瓷杯时发出的水声。
回到餐桌右侧,我提高音量,让温姨明确谈话的意图。
“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我都可以视而不见。”她放下杯子,瓷底撞击盘身发出一声清脆响动,嗓音也随之变得凌厉起来,同以往那副温柔模样判若两人,“我只是想不明白,大家都住在家里了,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收敛些?”
我咬下面皮的那一刻,抬眼直视她。温姨看我的神情愈发陌生,眼里亮亮的,却透不出半分温度,就像这冬日里的太阳,只有光却不怎么暖。
“我知道你对凝遇的心意。但你怎么还敢和他一间房,你们不怕被别人发现吗?”她蹙起眉头,平稳的语气越发激动,“你不在乎他的处境吗?”
“阿姨。”嘴里的鲜味此刻变得索然无味,我等咽下后才开口,“我们不会被发现。我有胆量和他同住一间房,就有本事承担一切后果。”
“哼!”她几乎带笑反驳,眼神冷得惊人,“你承担所有后果?你有什么好承担的?你心里明白得很,一旦你们的事被人捅出来,真正受损的只会是凝遇!”
“我并不讨厌你,岑仰。”温姨深吸几口气,似在克制什么,“我只是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年同意你住进我们家可能是个错误!凝遇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允许他的人生出现任何重大偏差。”
“您太激进了。”这些年来,我从未在她嘴里听到过这样的话,“他和我相爱,并不是差错。我一直以为您是个开明的人。”
“你得看清楚,季凝遇是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她终于被我逼得情绪彻底失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色带着几分狠意,“跟我去书房谈谈。如果你真是为他好,就该认清现实。”
又一次踏进季叔的书房。我还记得上一次进入这里,是在安顿好父亲的六个月后。我带着一封信重新回到了季家。叔叔坐在这间书房里,和我说着季凝遇这三年来性格的变化,拜托我去法国照看他。那时的阿姨也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她不会像此刻这样坐在沙发上,目光冰冷刺人,吐出那些伤人的话。
“那日晚饭时老爷子都发了话,想必你很清楚,从今往后你再无与季凝遇在一起的可能。”温姨的语气冰冷理性,或许是念及过往情分,她还愿意以讲理的方式劝我离开。
她一桩桩陈述着现实:季家这样的大家族,传承是刻进骨子里的事;作为其中一员,季凝遇注定要牺牲些什么;我们之间的阶级差异决定了什么样的土壤栽种什么样的树,而他未来的婚姻早已被视为家族利益流通与扩张的手段。
“当然,身为母亲,我并不希望他将来痛苦。”她补上一句,“所以我还是盼着他喜欢上一个身份相当的姑娘。”
她这番话让我只觉讽刺。无论她如何粉饰,把话语包装成家族荣光也改变不了它内核里的封建与落后。我自知该尊重长辈,也不忘她多年对我的恩情,但我不会退让,便也以无可动摇的事实回应她:“阿姨,季凝遇喜欢男人,这件事是没法改变的。他已经无法再喜欢上一个女孩了。”
“我才不相信我的儿子生来就是同性恋!”她被我的话激怒,说到底,她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这都是拜你所赐,如若你不对他......”她话说一半又噎了一下,怪罪起自己,“如若存影当年没有许了老岑,如若我当年控制些你们亲密的距离——”
“感情是双向的。”我端坐着,目光沉静,语气克制地反驳温姨的观点,“其次,性倾向不是可以被‘诱导’出来的。无论是谁,若他本就不会对男人动情,我再主动也毫无意义。”
我话音刚落,温姨脸上的平静就开始松动。那一向端庄克制的神情像一张薄纸,被戳破了,露出里头无法掩饰的惊愕与怒意。她抬起眼,语气突地拔高:“你爱他,自然就该想着为他好!”她把“好”这个字咬得极重,用季凝遇压在我身上。“你我都清楚,凝遇现在是整个季家的焦点,是所有人寄托期望的孩子!他的爷爷、我们,都盼着他能接管出版社,继承家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