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这画面冲击太大,李沉璧低呼一声,毫无防备地被一股巨大的浪花卷灭了理智。
  叶霁抬起身时,感觉有一缕溅到了眼睛里,刺痛难受。啧了一声,皱着眉用手背去揉。
  他却不知,这副样子在李沉璧看来,犹如晴天霹雳。
  完了。
  李沉璧绝望地想。
  师兄会不会以为他是故意的?马上就要分别,他最后留给师兄的印象,居然如此…如此……
  李沉璧手脚僵硬,茫然不知所措。原本城墙厚的脸皮,和向来易碎的心一起,碎成了块块砖瓦。
  半晌,颓然起身,换了个跪坐的姿势,垂着脑袋坐在叶霁面前,听候发落。
  叶霁揉好了眼睛,才发现小师弟不知何时正襟危坐,笑了:“我还是第一次这样,不太熟练。我只是觉得,日后你要是想我了,能回忆起今日这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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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小段子?暗恋】
  小李同学在暗恋阶段的每日状态,大概就是,伤心了第二日要洗枕头(被师兄忽视五秒或被轻轻批评/看见师兄对女修笑了一下),高兴了第二日要洗床单(碰到手就能高兴)
  唉,青春期啊。[鼓掌]
  第64章 如对斯人
  长风山南峰上有一处聚灵秘境, 叫敲雨洞天。
  无论四季冬夏,人在洞天中央打坐,水滴落在岩石上的声音, 就像雨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汇入耳朵,可一旦仔细寻找, 却找不到声音究竟是从哪传来的。
  那滴滴答、滴滴答、滴滴答个不休的如雨清响,陪伴了长风山的修道者们几百年。
  陪他们摒弃万念,陪他们勘破境界,见证他们由意气风发的少年,成长为胸怀瀚海的宗师。
  叶霁第一次有资格进入敲雨洞天时,是十三岁。林漱尘亲自送他过来,嘱咐他在这里闭关七日, 潜心领悟一层怎么也参不透的剑意。
  七日后他出关,冲破洞天的结界后, 心境爽朗。
  他看见满天舒朗星辰下,漱尘君和纪饮霜难得和平相处地站在一棵老梅树下等待, 见他出来, 两人同时上前一步。
  那一刻,叶霁发自内心地认为,哪怕修炼的路难关重重,他的人生却已经毫无烦恼。
  .
  叶霁在梅树下站定, 对亦步亦趋的李沉璧道:“就送到这里吧, 前面就进结界了。”
  李沉璧牵着他的手一抖, 眼眶红了红:“我造个清净的境给师兄修炼吧,比这里更好。”
  “你的境接不了天地灵气,何况你怎么可能支撑那么长时间,”叶霁抹了下他眼角, 平和道,“我少年时常来敲雨洞天闭关,习惯了。”
  李沉璧还是难以分手,拉了他在老梅树下坐下,头靠在他肩上。
  见天色还早,叶霁并不着急,在肚中细细搜索遗漏的嘱咐。
  “派里的事务和你交代了一遍,你觉得做不下来的,就交给剪湘和清霭,不明白的事也可以询问他们——对师兄师姐客气点,懂么。尤其是你苏师姐,她已解释清了写那封情信的缘故,不过是玩笑罢了。你如今明白了,以后不准对她无礼。”
  “我知道。”李沉璧小声应诺。
  “别欺负你师弟师妹们,好好教。严厉可以,却不能刻薄,这样才能服众。”
  “……嗯。”
  叶霁又絮絮地说了一些,李沉璧静静趴在他肩头,时不时轻抽鼻尖。
  叶霁在说话的空隙,意识到自己有些唠叨了,事无巨细,和个嘱咐临行游子的老父亲似的。
  他像是对待兄弟好友一样,玩笑地拍拍李沉璧肩膀:“做你该做的事,好好休息,可别想师兄想得睡不着啊。”
  心中最痛的软肋被戳中,李沉璧酸楚道:“我……我都听师兄的,可叫我不想你,我怎么能不想?这下我肯定天天睡不着了。”
  叶霁在他脊背上摸了又摸,却说不出一句真正安慰的话语。李沉璧对他的感情深沉如千寻水,哪里是几句轻言细语就能抚平的涟漪呢?
  “我要走了,你也回去吧。”叶霁仔细地瞧着他,想把那双让他牵挂的眼眸记住。
  李沉璧仍旧踟蹰着:“师兄还有什么嘱咐?”
  叶霁想了想,站起来:“倒是还有一句话。”
  他一边说着,悠悠朝结界口走去,直到确信李沉璧没法一下子抓住他了,才回头道:
  “我也爱你,沉璧。”
  .
  李沉璧在那棵梅树下,独自坐了很久。
  一直坐到明月初上,山间树梢都挂上一片清辉,他才按住终于平静下来的心,慢慢站起。
  只有他一个人了。
  长风山弟子上千,可师兄不在,李沉璧觉得偌大的山中,只剩下了自己一个活人。
  这一夜,李沉璧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径直迈进了叶霁的小院。
  点亮鹤形灯,坐在那张偌大的梨木卷桌上,李沉璧漫无目的地翻看叶霁这么多年的书信手稿、临帖窗课、密麻批注的剑谱,借此缓解心里巨大的思念与失落。
  看着满眼熟悉的字迹,就好像斯人还在眼前,稍微有些许安慰。
  卷桌上的陈设整洁爽利,就像主人毫无赘饰、只有书架弓剑的屋子一样。除了笔架和纸墨砚外,还有几个木盒,内部施了须弥芥子的法术,远比看上去的容量大。
  李沉璧把书册一一收回对应的盒子里,手背却碰到了一个邦硬的东西,伸手一抓。
  他抓出了个稍小些的芥子木盒,没有上锁。里面的东西虽杂多,却码得整整齐齐。
  李沉璧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起,好奇地查看,渐渐扬起了唇角。
  一大叠故旧窗课纸,临摹名家书法的笔迹抄写了许多诗文,有的则是简略地白描了几副山水。笔触虽然灵动,却未脱孩童的稚嫩,甚至还有自创的打油诗,古灵精怪。
  一册长风山的入门剑谱,纸页卷起毛边,书脊有反复装订的痕迹,显然是曾拿来反复钻研,连吃饭睡觉都不释手的。
  剑谱上的批注也密密麻麻,字迹不一。有些字迹和窗课出自同一人之手,笔法疏稚,却一撇一捺极为认真,李沉璧用手指抚摸它们,恍惚看见了年幼时的叶霁,握着笔正襟端坐在眼前。
  一转眼,又在一副插图边瞥见了两列极小的字。稍微辨认,居然是“烦烦烦”和“难难难”,李沉璧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又感到一股深深的失落与遗憾。
  为什么不早些遇见师兄呢?一起长大多好。
  剑谱上,还有另外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
  一类行云流水的小行楷,李沉璧认得是出于漱尘君之手。看来漱尘君当年对年纪尚幼的爱徒颇为上心,怕他理解困难,几乎每一招剑式都在旁批注解释,行文严谨温谆,一看就是他一脉风格。
  这一点,叶霁很好的从师父那里沿袭了过来,并在多年后,在李沉璧身上付诸实践。
  还有一类字迹,在李沉璧看来就有些刺眼了。
  那些行笔落拓的字句,虽然也是批注,却豪放不羁了很多,大多都写在林述尘的批注旁,大肆批评——
  “愚人之见,甚不足取。”
  “此解蠢拙,不可奉为准绳。”
  有的更为过分,直接攻击林述尘那套理论从来不高明,如今拿来教徒弟更是误人子弟,让叶霁每晚来某某处找他,跟着自己学习才是正解。
  李沉璧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冷笑,将盒子里叶霁十六岁前的文稿书册全都翻了一遍,眼中的幽冷越来越重。
  那个叫纪饮霜的人,几乎在叶霁的那段人生里无处不在。
  盒子里存留着过去的往来书信,其中有几封,是纪饮霜在山外游历时寄来的。
  信的内容简洁干脆,却无一不在对收信人流露同一个心意:我在山外,无论遇到有趣或无趣的事,都想你若也在就好了。
  李沉璧的指甲,深深掐入落款,划破纸页,将“纪饮霜”三个字拦腰切成了两半。
  第65章 玉雕冰铸
  时序入秋, 长风山一带的绵亘青峰,被几场肃杀的风一吹,虽然还是绿, 却多了些暗蒙蒙的霜色。
  天冷了起来,长风山附近某家酒馆的生意, 就有些萧条了。
  陡寒酒馆一年到头坐在雪花飘飘的结界里,招牌就是一个“冷”字。
  人们从烁火流金的日头下,踏进酒馆的大门,坐在雪窗边清凉爽利地赏雪喝酒时,再燥热的心也能抚慰平静,酒馆因此名声远扬。
  更何况,酒馆虽靠结界的噱头揽客, 却也是有拿得出手的佳酿的——温暖甘甜的酣春酒下腹,那飘飘然如沐春风的滋味, 没几人不喜欢。
  但气候转凉,贪雪景图新鲜的酒客就少了许多。陡寒酒馆的生意虽然也不差, 却没有春夏时高朋满座的场面了。
  尤其上午, 只有几个嗜酒如命的老客稀疏地坐着,因都嫌冷清寂寞,几个人互搭了几句腔,发现都是附近的散修, 就拼成了一桌。
  “……陈老兄在清溪谷结庐?那地方风景好哇。”一个眉毛苍灰的老者呷了口酒, “我也有意换个地方住住, 不知清溪谷还有什么风水好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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