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程霏见他拿腔捏调, 姿态做作, 却依旧难掩猥琐,对他的厌恶到了极点,冷冷道:“赵爷吃醉了酒,果然一副任性自然的模样, 想必觉得自己潇洒得很吧?我们不和你在这里攀扯。赵爷爱喝酒,届时玉山宫自会有人请你喝一壶。”
  玉山宫几人均以冷眼狠狠剜他,一副“你且等着吧”的神色。
  赵艾毫不在意,哈哈大笑,正眼也不瞧他们,转而对叶霁发出邀请:“在下对叶仙君可是神往已久,可否赏脸去前面酒席入座,在下定要好好敬叶兄一杯。”
  叶霁道:“不了,多谢。在下还有事。”
  赵艾的笑容微僵,不料这人竟连句长点的客套话也不愿编一编,敷衍至此。
  他旋即恢复神色,一挥手:“那便下次有缘再聚!走了,去看灵兽,晚了好货可就没了。”
  枫云山庄一行人,从叶霁身侧走过。一个模样秀美青年走在最后,路过时与叶霁衣料相蹭,轻轻扫了他一眼。
  叶霁眉心动了动,望着他背影消失。
  程霏长长吐出一口恶气,走到他身侧:“多亏了叶师兄解围。客套话我就不说啦,这事我一定如实禀报掌门,他若请你上玉山宫做客,叶师兄可不要推辞啊。”
  叶霁笑了:“玉山宫也要请我喝一壶么?”
  “当然要喝一壶——春陵百年陈酿的飞光酒,如何?”
  叶霁与她寒暄了几句,与玉山宫几人依次见礼,问了一些春陵人事的近况。
  凌泛月的精气神依旧很差,但还算有所好转,不再像刚从策燕岛回来时那样不吃不眠,只是不知所为何事,与亲爹凌宫主闹得很僵。对此,程霏意有所指地道:“若能有一件事,重新支撑起少主的信念就好了。”
  至于宁知夜,玉山宫超度了宁知白的魂魄后,他似是彻底放下一切,陷入了长久的沉眠,也不知还能不能有醒来的那一日。
  叶霁听得心情沉重,又从周围众人的七言八语中,得知了近来江湖并不太平。
  在听说枫云山庄借着几次灾祸,在修仙界立功立威、迅速崛起时,叶霁皱起了眉头,一股异样不祥的滋味在心头蔓延。
  但他没有陷入思考多久,就被叽叽喳喳的钟燕星打断了。
  钟燕星见他忽然出现,简直又惊又喜。
  他憋了太久的话,迫切地要告诉大师兄。想要告诉他,自己这四个月历见了不少事,成长了很多,肌肉变结实,个子也有所长高,越来越像个大人了。还想告诉他,自己终于学会了第一招的剑式,今后不怕再被人嘲笑了。
  “你有这么多话要说,”叶霁好笑地拍拍师弟脑袋,“那就回去写个万字心得,交来我看。”
  三言两语打发了瞬间蔫嗒的师弟,叶霁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厅中状似无心地流转、搜寻。
  眼光掠了几圈后,叶霁按下心中失落,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
  他迟疑地道:“只有你们三个人在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弟子同来?人数似乎少了些。”
  上官剪湘与苏清霭对视一眼。
  上官剪湘:“……师兄,你想问谁便直问。遮遮掩掩都不像你了。”
  苏清霭:“这不是还没到出关的日子?师兄提前出关,又立马赶到乘寿山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上官剪湘:“如果是要紧事,师兄不至于到现在都不提。可千里迢迢特意赶过来,又不像无事发生。”
  苏清霭:“奇怪。”
  上官剪湘:“奇哉怪也。”
  叶霁比了个叫止的手势,认输了:“沉璧呢?他不是和你们一道来的?”
  “你来的不巧,前脚刚走。估计是去山里看灵兽去了吧。”
  上官剪湘忽然有些庆幸李沉璧不在,否则那小子乍见叶师兄出现在眼前,恐怕就要在众目睽睽下闹出什么臊人脸皮的事来,把长风山清誉一举丢尽。
  叶霁听了,便点头:“我也去看看灵兽。”身影飘忽如飞燕,朝着水榭外掠去,一个呼吸间就不见了。
  钟燕星愣了一下,忙追了过去:“我也去!”
  “……近乡情更怯啊。”苏清霭感叹。
  .
  李沉璧和乘寿山签下了互换灵兽的契约,一切交割清楚后,用腾出来的须弥芥子盒将四只小猫揣好,准备重回水榭宴厅,与几人汇合。
  走出竹林,便见一行人远远走过来。
  为首的白面青年满脸阴霾,走得又疾又快,腰间枫叶纹样的令牌和剑鞘碰撞,铛铛作响。
  同门弟子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只听一个柔美的声音劝说道:“三公子何必生气,我看他并没有什么轻视你的意思啊。”
  赵艾冷冰冰地道:“怎么,你替他说话,是看上他了?”
  秀美青年扑哧一笑,含着几分委屈嗔道:“三公子说这话好伤人家心。我分明是在宽解你。要说看上谁,也该是三公子你才对呀。”
  旁边人脸色尴尬,均作没听见。赵艾表情有所缓和:“不提那小子了,晦气。我们朝前头走走,若有什么专擅厮杀的鸟兽,不管花多少——”
  忽然打住,只因瞧见一个黑衣劲装的少年郎从竹林里闪出来,姿容比美玉霜雪还要逼人。赵艾呼吸一滞,接着起了几分狎近之心。
  他挂起三分邪笑,悠悠迎了上去。秀美青年忽然在这时叫道:“啊呀,我将一物忘在了水榭。这便去取回来。”
  赵艾哪还有心思顾他,摆摆手。
  李沉璧走近了,却一丝眼光也没分给赵艾。后者也看清了他挂着的长风山令牌,即将脱口而出的调笑,一下子卡在了嗓子里。
  再一回神,李沉璧已经犹如清风过林,不见了踪影,修为深湛若此。
  赵艾意识到刚才一念之差,差点调戏了他,不由为自己捏了把汗。
  .
  李沉璧追着秀美青年的踪迹,想要将他堵住。
  但对方却像一缕不可捉摸的雾气,在山林间蒸发了。
  穿过一道石门时,一点寒光朝他脚下飞过来。李沉璧抬脚踩住,不耐烦地道:“什么事?”
  灌木里跳出一个三四岁的圆脸小童,嘻嘻而笑:“这是最后一支箭,姐姐可别踩断啦。”
  听到那恶寒的称呼,李沉璧忍住将箭一脚碾断的冲动,冷声道:“别再跟着我,去找你爹。”
  “嘘嘘嘘!”江阙吐吐舌头,对他做了个小声说话的手势,神秘地道,“我爹在和别人说话,你想不想偷听?”
  李沉璧:“不想。”
  “我也想!”江阙高兴地一拍小掌,是个“一拍即合”的意思,抓起他衣袖,“走,我带你去听。不过咱们可得远远听,走近了他们就发现了。”
  李沉璧老大不愿意搭理他,但想到是师兄的朋友之子,师兄若在,绝不会旁观的。只能忍着脾气,想着把人丢还给江泊筠便万事大吉。
  江阙领着他穿过一条小径,躲在大石后。果然看见江泊筠与一名年轻女子,并肩站在一株枯树下。
  李沉璧认出年轻女子是水榭宴席上露面的小山主薛白槿,也不知这两人远离人群耳目,在这里做些什么。
  但他是个万事不关心的性格,更不会像别人一样浮想联翩,拧起身后的江阙,就要走出去。
  江阙拼命挣扎,不断招手让李沉璧贴耳过来。
  他附在李沉璧耳边,悄悄地道:“我想知道阿娘为什么走,姓叶的大哥哥也想知道。”
  李沉璧从那张月盘似的小脸上,看出了一丝超越年龄的成熟聪明。
  江阙想让他陪着听壁角,却生怕他不感兴趣,便搬出“姓叶的大哥哥”。料想他为了师兄,也会耐下性子听一听。
  “……我可以发动乘寿门的人脉,替你寻她。”薛白槿冷淡的声音,从树下隐约传来。
  江泊筠的声音也像隔着一层云雾:“多谢薛姑娘。”
  “不必谢,”薛白槿道,“关裁与你反目,我也有责任。你我以前的事,没想到会传到她耳中……”
  “不要再提了。”江泊筠轻轻叹息制止,“错只在我一人。当初与关妹成婚,本就抱着目的,师父也许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对我有所提防。”
  江阙不断拽李沉璧衣摆,用气音急声催促:“他们说了什么,快告诉我呀。”李沉璧凌厉地回瞪一眼,江阙蔫蔫噤声。
  “提防你?”薛白槿转过身子,声音微微提高,“他也知道你我的旧情?他如何防着你了?”
  江泊筠自知失言,闭紧了嘴。
  薛白槿五指死死握紧,掩在广袖下不叫他瞧见,只是幽幽地道:“若是当年你离开关月门,与我一同经营乘寿山,每日在山林间养兽弄鸟,不知有多么畅快……”
  “我并不后悔。”江阙没有去看她黯然的面容,目光投向西方,低低一叹:“过去的事,我早就想得少了。关妹若能平安回来,我便永远不再想。”
  薛白槿听出了他的决绝断情之意,脸色苍白。却不发一言,也凝注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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