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殷不染迷迷糊糊地想, 自己能不能和宁若缺一同去啊,哪怕只是在外围看着。
宁若缺有时是靠在窗边擦拭剑锋,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睛。
殷不染又不自觉地演算起来, 试图列出所有可能出现的风险。
宁若缺有时是在院子里舞剑,剑气撞上窗棂。“吱呀”一声响,斑驳的光落在殷不染眼里。
她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恍惚中又觉得,宁若缺来为自己掖了被子,随后毫不回头地离开。
明明闭着眼睛,她却好像看见了宁若缺的背影。
心脏猛地一紧, 她听见自己惊惶地呼唤:“宁若缺——”
殷不染从床上坐起, 彻底清醒了。
天边一缕鱼肚白,眼前的夜幕还沉沉地压在素问峰上,掀也掀不开。
而宁若缺正躺在她身边, 紧张地看着她。
思绪这一声喊打断, 宁若缺还以为殷不染做噩梦了,关心道:“嗯?染染?”
她知道殷不染这晚上没睡好,一直在翻来覆去的折腾。干脆把殷不染扒拉进自己怀里搂着,好让她安心。
现下殷不染倏尔惊醒,眼眸失去了焦距、带着潮气,茫茫然地望着自己,像被露水洇湿的梨花。
有点懵,又仿佛能任她摆弄。
宁若缺心都要化开来。
然而这般脆弱模样只出现了几息, 宁若缺就见殷不染撩起颈后的白发,顺至一边,没有任何情绪的漂亮眸子瞥她一眼。
就这样倾身,把手按在了她的胸口、或者说心脏上。
白发如瀑洒落,宁若缺甚至从殷不染的动作里看出了几分认真。
宁若缺愣了一下。
是在寻找自己的心跳吗?
胸口处涌起的酸涩感尚未至心跳加速,殷不染就把手挪开了。
她继续往下,又面无表情地摸了好几下宁若缺的小腹,确认手感。
宁若缺:“……”
宁若缺无可奈何:“这样会显得我更真实一点吗?”
殷不染没有回答。
她摸完了,轻轻呵出口气。
回笼觉肯定是睡不成了,她翻过宁若缺到床边。披上外衫、提盏灯就要出门。
宁若缺连忙跟上去,还多拿了件斗篷。
殷不染漫步到庭院里,仰头,白棠树静默无声地与她对视。
自上次气象大阵被毁后,那些枯萎的花草或被替换、或是重新长出了花苞,院子其实已经有了初春的气息。
唯有这棵殷不染最爱的棠花,还孤零零地支棱着枝桠,平白添了几分凄清。
殷不染心情不好,就想哄哄自己。
她将手放在了白棠树上。
刹那,残花尽谢,枯枝绽出了新芽。花苞先是缀上枝头,长风再一催,便送来了满树如雪的棠花。
一簇堆着一簇,明艳到足以让人忽略这浓稠的黑夜。
在如此繁茂的春色里,殷不染面色如常地收手,轻松得仿佛只是在浇花。
她刚转过头,就发现宁若缺正目不转睛、呆呆地盯着自己。
“嗯?”
宁若缺如梦初醒般回神,有些不好意思:“非常、非常漂亮。”
也不知道是在夸树,还是在夸眼前人。
殷不染的术法能唤起草木生机,与宁若缺的剑诀完全相反。
宁若缺很喜欢,无论看多少遍都不会腻。
她想,如果世上真有人成神,那也应该是殷不染。
完全不知道这剑修又在傻笑什么,殷不染拧起眉,掩袖咳了一声。
宁若缺瞬间把那些胡思乱想抛之脑后,用斗篷把殷不染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去牵她的手。
她毫不吝啬地分享自己的体温:“要回去取暖吗?”
殷不染颔首,没走几步,又忽地摸出一张传音符。
这张传音符闪烁的频率非常混乱,时快时慢。慢的时候犹如风中残烛,快起来有种超乎寻常的癫感。
也不知背后之人锲而不舍地联络了多久。
宁若缺猜测,这必然不是楚煊或者司明月,也并非药王之类的前辈。
如她所料,在殷不染慢吞吞地注入灵气后,符箓里传来的是一个清爽的女声。
是百闻楼的那位楼主。
“欸,灵枢君可真会吊人胃口。”不待殷不染反应,她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应该知道吧?饕餮筹谋许久,且对我们的动向一清二楚,怕是有内应在为它传递消息。”
殷不染却显得漫不经心:“当然知道。”
好歹在修真界潜伏了这么久,饕餮不动点什么手脚都说不过去。
传音符飞蹿而起,恰如对方的情绪:“那你们还——”
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讨论“诱敌入阵”的计划?!
话说到一半,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噤声。
传音符没招了似的,妥协地落下。
又过了一会儿,对面人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格外平静地开口:“好,百闻楼会尽全力配合。愿诸君,旗开得胜。”
符箓化作齑粉,散入最后的夜色里。
宁若缺远眺时,隐约能看见碧落川蜿蜒的灯火。清桐和切玉最近在清点药材,而秦将离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她能想象到,再远处,会有许多游历在外的剑修回到云中剑阁,飞舟满载灵石和材料送往各处。
冶火门的熔炉昼夜不息,天衍宫会准备好祭祀的用品,有的仙门会抓紧时间加固护宗大阵……
像方才那般祝愿的话,宁若缺不是第一次听见了。有祝她凯旋的,有希望一切顺利的,有对她表示感谢的。
宁若缺倒没有太多想法,这种时候,她却越来越冷静。好像与剑融为了一体,暂且收敛在鞘里。
只待某一刻出鞘,势必要让剑锋痛饮妖血。
殷不染轻轻戳宁若缺的腰。
后者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便听见一句呢喃:“希望宁若缺能早点回家。”
有白棠花飘然拂过宁若缺的耳廓,仿佛一个轻软的吻。
道隐无名剑发出嗡鸣,想来再冷利的剑也会为之动容,更何况宁若缺。
宁若缺想,这便是她收到过的、最好的祝愿了。
她实在是忍不住,用斗篷把殷不染裹住,再小心翼翼地拥进怀里,亲了亲她的脸。
殷不染歪头,手也环上宁若缺的腰:“只敢亲这里?莫不是剑尊要做坏事,心虚了吧?”
宁若缺脱口而出:“怎会,我——”
尚未说完,殷不染扣住她的后颈,凶巴巴地吻了下去。
她勾缠得越来越紧,明明唇齿相依,却不带多少情/欲。用尽全身的力气,只是想与宁若缺再也不分开。
而后者短暂的怔愣,也回吻过去,来势更甚,竟分不出谁更主动。
直到宁若缺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直到远处响起沉闷的钟声,湛蓝色的流光划破天幕。
自百年前人与妖的大战后,碧落川又一次开启了最高阶的防护阵。
天快要大亮了。
*
九曲野,风沙扑面。
传闻昔年有神明在此处弯弓,射落了妖神金乌。
晏辞手里拎着酒葫芦,半蹲在视野最好的山崖上,挑眉道:“这地方寓意不错啊,特意给你挑的?”
宁若缺摇头。
沧海桑田几度变化,传说来源已不可考。
如今干涸的河床横陈在荒原上,弯曲如巨蛇。举目不见人烟,只余四处散落、沉默的白骨。
此处并非修真界腹地,却也离好几个宗门不远。附近生有灵脉,因此特意开辟出了一条道路,用于运输物资。
最重要的是这里够宽敞,楚煊施展得开,便推己及人,认为宁若缺也会需要。
厚重的云遮蔽了日光,一时间天地昏沉。
大风扬起巨石上的浮尘,隐约露出几道复杂的纹路。
晏辞等得有些不耐烦,晃了晃空空的酒葫芦,又拿胳膊肘戳宁若缺:“殷不染被你藏哪去了?”
宁若缺嫌弃地往外挪了几步,随后严肃纠正:“没有藏。”
殷不染又不是食物,为什么要藏?虽然宁若缺的确考虑过这件事。
无视晏辞的嗤笑,她垂眸,一边摸出个馒头吃,一边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她在和楚煊、司明月一起离开前,有很认真地同殷不染道别。
重复了一遍计划,交代了自己的私房钱在哪儿,并且再三发誓自己一定不会冲动行事。
以殷不染脆弱的身体状况,进入战场中心不是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