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许清棠是被脖颈上一阵酸痛疼醒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脖子枕在了栏杆上,她刚转了下脖子,视线正好和祁老师对上。
  像是刚醒似的,祁老师目光浑浊又发沉,看得许清棠心头发虚,“妈……”
  祁老师看着女儿脖子上的红痕,很想伸手去帮她按按,最终还是忍住了动作,“清棠,听话,别犟了。”声音虚弱得很,像是风中岌岌可危的藤枝,随时会被催折。
  许清棠有点不忍跟祁老师这样对视,她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那句“那你觉得顾宜之怎么样”上,现在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不敢赌把事情挑明以后,祁老师会不会真的出事。
  她垂下头,声音疲倦:“妈,我答应你,我会努力去找的,好好物色。你给我一点时间,先别催我了好吗?”
  答案当然不那么乐观。
  中秋过后,天朗气清。
  许清棠的生活从两点一线变成三点一线,唯一不一样的是顾宜之的痕迹渐渐在她周围淡去。
  是许清棠先开始的。
  她们最后的联系在三天前的一通电话上。
  顾宜之没再找她,许清棠明白这是应该的,没谁该着谁。
  周四,许清棠照常来到剧院,今天她要唱的第一场是《贵妃醉酒》,谢幕时,许清棠目光下意识地朝观众席角落看了一眼,而后顺着侧边的台阶往下走。
  后台,师姐抱着手机在啧啧地磕着瓜子,瞧见许清棠上前,举着手机说:“这人也太没担当了,都拍到他跟女方接吻了,他居然好意思说是在试戏,亏我之前还觉得他好看,现在看嘛……又胆小又垃圾。”
  许清棠听到这话,自嘲笑笑。
  “你怎么了?”师姐终于发现许清棠不在状态,目光在她脸上审视,“你这段时间跟丢了魂一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在看她摇头后,师姐又说:“我看知尚那个顾总来了,是不是找你的?”
  “找我干嘛?”许清棠笑得勉强,“或许人家只是来听听戏而已,师姐你别多想。”
  师姐却不这么认为:“我听见她跟团长说话,有问起你。”
  许清棠快要笑不下去了,她沉默了几秒,把话题转到师姐刚才提的明星身上,而后暗暗叹了口气。
  她方才其实也看到了顾宜之。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顾宜之。
  在话题快拧死的时候,有人来叫许清棠去一趟团长办公室。
  许清棠起初有些担心,会不会在那里见到顾宜之,万幸的是里面只有团长一人。
  团长说让她好好准备一下,十二月要出差,到c市那边的京剧院演出,演出剧目看那边的安排。
  这是常事,许清棠也没有任何意见。
  下班后,许清棠从剧院走出来,眼前是朦胧细雨,师姐撑开伞,问她:“清棠,去c市的事团长都跟你说了吧?”
  许清棠点头:“你去么?”
  师姐笑:“当然咯,临城双娇哪少得了我。”
  许清棠:“…师姐,你越来越幽默了。”
  师姐不以为然,冲她招招手,“来来来清棠,隔壁开来家日料,陪我去尝尝鲜,干什么都可以一个人,吃饭不能没有饭搭子。”
  许清棠没什么心情,刚要婉拒,远远又看见顾宜之的车停在路边,雨雾冲刷着视线,辨不清里面究竟有没有人。
  最终,她还是抿了下唇,说:“好啊。”
  自那以后,许清棠再没见过顾宜之。
  虽说演出剧目是按照兄弟剧院的安排,但团长还是提前拿了张表格给许清棠和师姐看,让她们能提前做好准备。
  许清棠将时间都埋进排练和祁老师身上,偶尔回到家看到花瓶里渐渐枯萎的花枝,不禁开始感到茫然。
  十月中旬,一直在忙着项目的唐归也终于得空,兴冲冲地来看许清棠,可笑容在看到许清棠的那一刹那瞬间消失,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清棠,你怎么了?憔悴成这样。”
  许清棠自己也知道这段时间她状态不好,笑了笑,说:“排戏太累了,前几天又扭到脚。”
  “那你怎么不说啊,你总这样自己憋着,问了也不说,非得人看见了辩无可辩才能坦白,”唐归叨叨了一大堆,“你就拧吧,哪天拧出事了我非得去你坟头蹦迪。”
  许清棠无奈,求饶道:“好好好,我错了错了,唐大小姐你就饶了我吧。”
  “好了,看在你诚心认错的份上,姐姐今天带你去嗨皮。”
  许清棠问:“去哪。”
  唐归说:“江宛的酒吧啊。”
  许清棠啊了声。
  “啊什么啊,江宛酒吧三周年,叫我把你也带上,”唐归目光狐疑,“她说跟你提前说过了,她不会是在忽悠我吧?”
  许清棠声音低下去,“是跟我说过。”
  “那就完了,走走走,”唐归说:“我看你就是绷太紧了,好好放松下。”
  江宛……
  那顾宜之大概率也会去。
  总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事实上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许清棠还是不敢见顾宜之。
  但架不住好友软磨硬泡,许清棠还是去了。
  今晚的酒吧比往常热闹,唐归原本想在吧台坐下,许清棠却将她拉到了角落里。
  服务生刚把酒送上,祁老师便来了电话,又是熟悉的陈词滥调,许清棠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还是耐心地哄了又哄。
  唐归在一旁听着,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清棠,阿姨最近在催你相亲?那……顾宜之怎么办?”
  许清棠把酒一口饮尽,喉咙涩得慌,“什么怎么办?我们本来也没什么。”
  唐归长长啊了一声:“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们什么关系,你把自己弄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还在这里跟我扯鬼话。是不是觉得我铁石心肠,听了看了不会难受?”
  许清棠看着好友静默半晌,又喝了一杯酒,将这段时间自己被祁老师逼婚的事情说了,又说:“我自己见了那些人都难受,根本不敢想顾宜之知道了会怎么样。”
  “我不敢说她爱我,喜欢我,但好感总有吧?感情从来都是自私的,有排他性。换做是你,你能甘心看自己喜欢的人去跟别的人周旋,还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吗?”
  “与其让她也跟着我一起煎熬,倒不如让她恨我,怨我,早点抽身,恨总比喜欢要容易放下。反正也没什么错,我确实就是一个顾不了周全的垃圾人。”
  唐归听完心中一痛,伸手抱了下许清棠的肩头,有点愧疚,“对不起啊清棠,我都不知道,也没能帮上你。”
  许清棠说着说着眼睛有点热,喉咙也干涩得厉害,“没事,没什么事,都过去了。”
  唐归给不出更好的建议,祁老师的身体她也清楚,出柜完全就是在拿她的命在赌,胜算低得惊人。
  但她还是忍不住说:“清棠,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跟顾宜之说清楚,结果怎么样都无所谓,别让人这么不明不白的。”
  许清棠没应这句话。
  她也想过,但她不敢。
  她根本没有面对顾宜之的勇气,没有勇气告诉她,祁老师和她之间,她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酒过三巡,许清棠摇摇晃晃地走向驻唱台,付了钱后走上台,拿起麦克风开始唱起了那首她最后很是熟悉的歌。
  各色的灯光在眼前晃过,许清棠一边唱一边在台下扫视着,在唱到那句“如果你太累,及时地道别没有罪”时,终于看到了那张鲜活的不像梦中那般朦胧模糊的脸。
  顾宜之就坐在那里,昏暗的灯光落在她周身。
  她从始至终都没往台上看一眼,偶尔跟身边人说着什么,许清棠收回视线,唱完最后一句,便又摇摇晃晃地走下台。
  大约是酒劲上来,许清棠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她晃着步子朝厕所走去,一个不小心差点滑倒,幸好有人路过扶了她一把,许清棠低声说谢谢,抬头时看到那人的面容却愣住。
  再熟悉的人许久不见都会有陌生感。
  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顾宜之,许清棠居然有种见鬼的恍若隔世的感觉,顾宜之仍然是从前那副轻飘飘的语气:“酒量不好就不要喝这么多。”
  许清棠嗯了声。
  顾宜之又说:“我送你回去。”
  许清棠说:“不用。”
  顾宜之松开她的手,问:“许小姐再忙,也不至于连让我送你回家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吧?”
  许清棠表情憋了半天,说:“我不是来吐的……”
  见顾宜之不说话,许清棠忍无可忍:“我是来上厕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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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上顾宜之的车,许清棠又闻到空气中有熟悉的冷调香水的味道,她昏昏沉沉地靠着座椅,闭目养神。
  车子启动时,许清棠在风和车轮倾轧的声音中听到了顾宜之的声音:“许小姐,你最近瘦了。”
  许清棠感受着风吹动时的幅度,“嗯,是瘦了,瘦点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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