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许清棠已经许久没来过这里。
这里变化很大,街道翻新,早已经不是记忆里的样子,唯有站点前的那棵大榕树仍旧没什么变化,在冬季中依然枝繁叶茂。
祁老师盯着榕树前瓷制的围栏出了会儿神,许清棠怕她想起伤心事,问:“妈,要不咱们回去吧?”
“你放假这几天,我也回来过几次,”祁老师温和的面庞被风吹得发红,“清棠,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
还没等许清棠劝,祁老师的声音又在猎猎寒风中响起:“我想起那年把你送到艺华那里时,你怕疼,怕苦,自己偷偷地跑出来找我,在这里磕了一个大包,痛得直哭,还是同事看见了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你在这里。”
许清棠恍惚间也想起这件事,有点尴尬。
祁老师垂了下眼睛,温婉秀气的面容仍旧带笑:“我还想起来那年,你听说纹身了以后就不能继续学京剧了,偷偷攒了钱想去纹身,是不是?”
这些事情连许清棠自己都不能在记忆长河里拼凑起来,没想到她妈妈居然还记得。
母女俩在寒风中站了很久,祁老师倒是没再继续说起许清棠小时候的事情,两人慢慢往里走,快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祁老师?真的是你啊祁老师!”穿着黑白格子裙的女人喘着气站在她们面前,稳住气息后,自报家门:“我是俞瑶,您还记得吗?高三一班的俞瑶。”
祁老师脸庞上蕴出笑:“都这么大了啊。”
俞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到您,我在这附近上班,您呢?”
祁老师和婉道:“出来走走。”
“这样啊。我以前去过您家里,但是那里的人说您搬家了,电话也打不通。”
说到这里,俞瑶脸上浮出歉意:“我也没别的事,就是年纪大了没以前那么不懂事,想跟您说声抱歉。”
“以前,以前都是我们不好。”
俞瑶并未参与过任何事情,但为了合群,为了像“正常人”,很多事情她明知并非如此,在许多道声音向她们求证真伪时,也还是保持了沉默,站在了曾经帮助过自己许多的老师的对立面。
祁老师微微怔了下,而后笑笑:“都过去了。”
告别俞瑶后,两人继续往里走,此时学生还没有放学,学校大门紧闭。学校外的走道是一条长长的紫荆花树道,祁老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许清棠,很突然地问:“考虑了几天,想好了吗?”
“你跟顾宜之,打算怎么办?”
许清棠抿唇:“我不会跟她分手。”
祁老师这次不论是语气还是态度都很温和,让许清棠准备的一番言辞都毫无用武之地。
原以为祁老师还会继续像上次那般,无论如何都要让她们分开,不想她却只是沉吟不语,片刻,才说:“出来这么久,也累了,回去吧。”
许清棠也应:“好。”
回去的路上,两人顺路在菜市场买了点菜回去,祁老师说:“很久没下厨了,试试看,不知道手艺有没有退步。”
祁老师确实已经很久没进厨房,其实在许清棠还小的时候,就很少能看见她做饭,因为她总是忙着事业,忙着照顾她的学生们。
两个人围在一张不大不小的餐桌前,祁老师给许清棠夹了一筷子松鼠鱼,“尝尝。”
许清棠尝了,笑了下:“很好吃啊。”
祁老师也笑了下:“以前我给你做的时候,你可是皱着眉毛怎么都不肯咽下去的。”
许清棠:……
祁老师语气很轻:“跟她在一起,还学会体贴人了。”
许清棠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只能说:“我一直都知道,但宜之她确实教会了我好多。”
“清棠,那时你说你不怕流言蜚语,那宜之呢,她也不怕吗?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怕?”祁老师不动声色地夹菜,“就算她也不怕,那她家里面呢?你可以为了她跟我一直拧,她也能为了你这样吗?”
许清棠沉默良久,慢慢抬起头,说:“她父母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她其实从小就没怎么享受过家庭带来的温暖。家里面比较亲近的就是她姑姑,我已经见过,她也知道了我们的事情。”
“说起来您可能不信,顾宜之她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隐瞒我们的关系,不管是工作还是家里亦或者是她的朋友。”
“即使真要面临您说的那种情况,我想,她会的。”
许清棠清亮的眼瞳里是一种无比坚定的神色,“我相信她。”
“现在你可以这样跟我保证?往后呢?”祁老师把诸多现实问题摆在面前,一一摊开,“再过几年,你该往京市那边调了吧?分隔两地你打算怎么办?如果她让你放弃工作留下来,你又怎么办?”
“她不会,我也不会放弃工作,异地就异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怎么山南水北,千里万里也不过是一张飞机票的事情。”
她说得很轻松又坚定,祁老师看着她的眼神,有一瞬恍惚,想起了两天前的一个下午。
那时,她打发周姨到楼下便利超市买水果,门忽然敲响,许久不见的顾宜之穿着件浅灰色的呢制大衣站在门外,微微笑了下:“老师。”
祁老师侧身:“进来吧。”然后把门关上。
顾宜之把带来的礼品和水果都放在了桌子上,祁老师看了一眼,随口:“有心了。”
顾宜之:“应该的。”
祁老师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下来,戴上眼镜,随意翻了两页,说:“突然叫你过来,没耽误你工作吧?”
顾宜之:“没有。”
祁老师抬头:“我以为你不敢再来了。”
“是我不好,怕惹您生气。”
“当然是你不好。”
“你是我的学生,曾经叫过我一声老师,让我曾经也感受到过骄傲,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引诱我女儿跟你一起去犯错!”
说完,祁老师望着那个曾经确实给她带来很多荣光的人,也说不出多少重话,“我也不想为难你,怎么说你们大概都是一个答案。你不是小孩子,知道婚姻的重要性,也知道你们俩在一起根本没有办法给双方任何保障。”
“你曾经跟我说过,你现在所在的公司是分公司,你刚从总部调过来不过一年,以后会不会再调回去?你怎么保证异地以后你不会变心?一时不会,几年也不会吗?几年以后还有十几年,几十年,没有婚姻做保障,谁敢拿自己的青春岁月去赌?你比她大几岁,应该知道一个人、一个女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年纪究竟有多么的重要。”
“又或者,清棠也不可能永远都待在临城,将来你愿意为了她放弃现在的所有跟她去另外的城市吗?”
“您说的对,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不可能为了清棠放弃工作,也不会让清棠为了我放弃工作。我相信清棠也是同我一样想,一样做。”
顾宜之很平静,语速缓和:“我知道老师您在担心什么。”
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递到了祁老师的面前,“这个是我让清棠开的一张银行卡,每个月我都会往里面以自愿赠予的名字往里面打一笔钱,由您保管,将来再给棠棠。”
接下来是一份保险和遗嘱,她字字郑重,“天灾人祸我确实无法预料,也做不了任何保证。所以我给自己买了一份保险,受益人是棠棠。遗嘱立好了,也公证过,您可以看看。唯有这点可以向您保证,不论是在我生前死后,都不会让她受委屈。”
“我知道任何的言语都无法让您信任我,只希望这些浅薄的物质能让您信我三分,信我是真的想跟棠棠走下去,有未来,信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并没有那么脆弱和见不得光。”
记忆到处为止,许清棠的声音让她回神。
“妈,你怎么了?”
祁老师说:“没怎么,想些事情。”
许清棠识趣的不再开口。
倒是祁老师先说了:“想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在我眼皮子底下闹这么一出。”
许清棠默默扒拉两口饭,说:“妈,咱们不说这个了,如果您实在接受不了顾宜之,那往后我就不带她到您面前,但我不会跟她分手,也不可能去跟其他任何人在一起。”
“希望您给我点时间,我和她会向您证明的。”
祁老师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感:“清棠,你说让我给你们一点时间,可你有没有给过妈妈一点时间?冷不丁让我看出来我女儿是个同性恋,冷不丁又让我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
“你不好受,那你又知道那段时间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整夜整夜睡不着,又悔又恨。”
“后悔我这些年来一直疏于对你的教导,恨自己这些年来对你的关心不够。”
“我从未这么恨过自己,我怕就怕在你因为从前过得太苦,被人给出的一点点甜头就被引上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