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一个尚未向残酷现实屈服的理想主义者。
  “好。”他缓慢且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不得不郑重。
  “诺瓦”仅仅只是一个潜藏在油墨中的幽灵,但唯有当暴动者的刀刃穿透监工的胸膛,当囚犯的锁链勒紧看守的喉咙,当人民用绞索套住王公贵族的脖颈——幽灵才终将穿过火焰与鲜血,真实来到人间。
  ……
  当终于只有两人的时候,身边的救世主忽然毫无征兆地揉了揉他的后颈:“您还好吗?”
  教授皱眉瞥了他一眼,将对方的爪子慢慢扯了下来:“……我没事。”
  ……太敏锐了,这家伙。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突然低声开口道:“我只是再一次发现……我必须是正确的,这一点绝不可动摇。”
  这个世界已经逐步走上了一条漫长、艰难且曲折的道路,他亦被时代汹涌的洪流裹挟着前行。
  也许这失控狂奔着的时代会催生出畸形的早产儿,亦或在发展的途中因营养匮乏病弱夭折,从而诞生出无数肮脏的脓血与腐败组织——但他只能无数次去坚定他所信奉着的真理,不容质疑也无法迟疑,因为这将是他唯一的锚点。
  换句话来说,他正狂妄地试图在无法避免的牺牲与试错之下,尽可能精确地去寻找一条“真正正确”的道路。这种巨大的压力绝非常人所能忍受,哪怕是他,此刻都忍不住开始试图啃咬手指。
  黑发青年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但这不是重点——微微战栗的齿间突然出现了另一人微凉的手指,舔起来微微发咸发涩。
  他下意识咬了一下,柔韧坚硬的触感,可以听见牙齿刮蹭指骨的轻微咔咔声。对方顿了顿,忽然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按压了一下他的舌面,黑发青年顿时反应极大地猛得将头后仰,将那沾染了唾液、变得湿漉漉的手指呸得一声吐了出来。
  “很难受的话,您可以咬我的手指。”某人无视了教授不可置信、看神经病似的瞪视,非常认真地建议道:“别咬自己。”
  见他有些发懵,那家伙居然肆无忌惮地一手箍住他的后颈,另一只手用四指托住下巴,然后将大拇指探了进来,扯开口轮匝肌,撬开震惊之余来不及闭合的齿关,迫使自家宿敌只能傻兮兮地大张着嘴,任由他仔细观察那些锋利森白的尖牙。
  “您的指骨上曾经都是被咬出来的刮蹭伤,”阿祖卡用指背试了试那些牙齿的健康锋利程度,声音温柔中夹杂着无奈:“不疼吗?”
  自家宿敌恼怒地瞪着他,看起来要不是一时说不了话,估计是要骂他的。
  但是对方始终没有下狠劲咬他的手指,直到些许唾液都被迫顺着嘴角淌下。阿祖卡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指抽了出来,转而凑上前去温柔且深入的亲吻——然后终于如愿以偿地被人在舌尖上重重咬了一口。
  他松开手,任由黑发青年立即蹭蹭后退着离他三米远,顺便若无其事地将唇边的血渍拭去,漂亮的蓝眼睛里居然还带着柔和的笑意。
  “你又发什么疯?”教授一边喘息着努力平复呼吸,一边阴沉着脸质问道。
  他的下巴已经黏糊糊一大片,狼狈得要命,颞下颌关节也被牵扯得发胀发酸——他就知道这混账之前说什么“亲吻的最后机会”是在装可怜式的胡扯八道,现在此人甚至已经得寸进尺到了一言不合就啃他一脸口水的地步。
  ……话说这是“追求者”会做的事吗?他不由有些茫然地短暂思考了一下。
  “抱歉。”对方微笑着从怀里掏出手帕,向人招了招手:“过来,我帮您把脸擦干净。”
  见自家宿敌黑着脸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是掀起眼皮阴测测地瞪他,救世主干脆从善如流地自行上前,仔细地帮人善后。处理干净后,又在那不满紧抿着、只是变得红润许多的嘴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教授:“……”
  ……忽然很想咬人。
  阿祖卡将人搂进怀里,一点点收紧手臂,直到两个人的心跳渐渐同频。怀中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有些迟疑地抬起手来,慢慢揪住了他背后的衣服,他的眼神不由变得越发柔软。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不仅仅是我,我们都会一直陪在您身边。”救世主低声说,将自家宿敌那些散乱的黑发全部轻轻拢了上去,然后将嘴唇贴在对方的额头上,虔诚地吻了吻:“您一直很清楚,这绝不是您一个人的战争。”
  而是一群人的革命。
  第182章 良种
  “……黑夜神殿?”
  回到安全屋的奥雷皱着眉思考片刻:“一群神神叨叨的家伙。”
  他回答得分外简洁粗暴,只见暴君眯起眼睛打量自己,眼神锐利得仿佛解剖刀,刺客双手抱胸,有些别扭地啧了一声:“信仰归信仰,但又不是所有普通信徒都会对神殿祭司恭敬有加。”
  “老头子不满他们打着信仰的名义试图插手血色集市的生意,黑夜神殿则不满老头子放任异教徒在莫里斯港发展壮大。”他的嘴角带着嘲讽意味地扯动了一下,尖锐的犬齿在灯下闪烁着森寒的冷光:“也不知道这些人供奉的到底是黑夜神的神像,还是装着金币的圣匣。”
  至于奥雷,从小叛逆到大的男二表示自己看哪边都不顺眼。
  教授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又听见刺客头子忽然轻咳了一声:“达尼加他们回来了。”
  还有部分人留守在莫里斯港的大本营,这意味着逐影者的核心力量再次齐聚故土。
  “那小子哭着喊着说要把你介绍给其他人。”黑发青年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刺客头子,发现对方正僵硬地别开眼睛,显得有些犹豫:“如果你愿意的话……”
  这是邀请他介入组织内部事务。
  教授平静地盯着他:“都是可信赖的人?”
  前世的逐影者曾经因为背叛而分裂——而且其中大概率还有他的手笔。以男二重情重义的性格,诺瓦不认为对方在重生后,会轻易对那些背叛过他的同伴与亲族痛下杀手。
  果不其然,刺客的神情明显变得僵硬,手指无意识握紧,泛出青白的颜色。
  “……我不能确定。”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在压抑些什么。
  那场毫无征兆的背叛对奥雷来说宛若一场荒诞而狰狞的噩梦。血将弯刀的把柄浸得滑腻,让他几乎抓握不住。他站在尸山血海中,来自躯体与灵魂的双重剧痛令他只能勉强用刀柄支撑自己的体重。而四周倒下的,都是些哪怕闭上眼睛都能叫出名字的人脸。
  生死与共的同伴没有死在敌人的围猎追捕中,却死在了一同并肩作战的人的手里。遭遇背叛的愤怒如潮水般涌来,最终却被无尽的茫然吞噬。
  他曾和他们在昏暗的酒馆里勾肩搭背,劣质啤酒泡沫飞溅,笑声与骂声交织,他们一同探讨国家的未来,一同斥骂贵族的残暴,一同唾弃教廷的腐朽,发誓要用自己手中的武器剜去世间的不公。
  ……可是一切为什么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呢?那些曾经愿意为了同伴以命换命的人,那些闪烁着坚定与信赖的温暖眼睛,为何最终却是调转了武器的方向,满目仇恨、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彼此?
  在调查得出是暴君在其中作祟并暗中推动了这场背叛后,那些疲惫而灰暗的茫然在一瞬间转化为巨浪滔天的仇恨,毫不迟疑、甚至是满怀庆幸地咆哮汹涌着扑向了罪魁祸首。
  ……他不知道这是否算是一种逃避,但是暴君死后,不知为何,奥雷并没有太多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依旧堵得慌。
  ——但也不代表他现在对人没有丝毫怨气。
  同样知道这段经历对好友的影响有多大,不希望奥雷这个暴脾气和人吵起来,最后再把自己搞得气急败坏跳窗而去,玛希琳本想开口解围,却被身旁的阿祖卡拉住了。她一怔,便看见对方以一种非常放松的姿态冲她无声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往下看。
  ……也是,如果奥雷破防动手,最先冲上去的肯定是这人。
  红发姑娘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分外心累。
  她垂下眼睛,忽然无意间瞥见好友用袖扣系紧的袖口之下,露出的部分白皙的皮肤上似乎有几道细细的、向着深处延伸的抓挠痕迹,不知道具体有多长。那些痕迹已经几近愈合,只残留了几道红痕,但是无论多么细微的伤口,都不该出现在这人身上。毕竟以对方的实力,又有什么人可以近身伤到他?
  不是奥雷,如果和人“切磋”负伤了,某人肯定会对自己使用治愈法术,然后再看心情以及奥雷招惹自己生气的程度判定要不要给对手治疗。也不是她,况且她懒得和人打,如果对方发挥真实实力,每次都近不了身,对于武者来说没意思透了,她宁愿对上奥雷的双刀。
  那就只能是某位陛下了。
  ……这是怎么了?玛希琳颇为惊悚地想,怎么忽然和人打架了?那位陛下可是个脆弱的普通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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