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打了个漂亮胜仗的海员工会成功把控了航道,话事人立即宣布,当地海军一天不让出通行许可权的铜章,海峡就一天不通航。卡萨海峡本就吞吐量巨大,几天下来,数百艘来往的商船全部被积压在出入口。
  茫茫大海上,浪费一天时间,就是浪费一天的钱,更何况还有流亡的海盗时不时前来骚扰。货船背后的大富商很快就开始受不了了,他们联合起来向当地驻军施压:要不尽快解决暴动,回归常态——要不就让出许可权。
  私下里却开始有商船试探着接触海员工会,打听如果由海员工会掌管卡萨海峡,他们将向过往船只征收多少“过路费”。在得到一个远低于官方的数字后,人心渐渐浮躁起来。
  “想必这也是您的杰作,‘幽灵’先生。”麦穗协会的总会长本·拉杰笑眯眯地替人倒了杯茶,狡黠地冲黑发青年挤了挤眼睛:“艾斯克那小子可没有这么狡猾。”
  被人称赞的教授淡定地低头喝茶。对方同样也是个狡猾的老头儿——咋一看像是个老实朴素的老农,说起话来十分和气,但正是这看似淳朴憨厚的老人,一眼就瞧出了问题的本质。
  “这样僵持下去,三天五天没问题,十天半个月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海军早晚会缓过劲儿来。”老人摇了摇头:“要我说,如今能取得如此巨大的胜利,已经称得上是个奇迹啦,但幸运之神能眷顾这些可怜人多久?您又打算什么时候对他们施以援手呢?”
  驻守在莫里斯港的黎民军可还尚未出动。
  “奇迹究竟能维系多久,不仅仅取决于卡萨海峡的诸位,或者取决于莫里斯港,”黑发青年垂着眼睛,慢慢吹开漂浮在茶杯上的热气:“同样也取决于您。”
  老人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我?”
  但是诺瓦忽然转移了话题:“巴塔利亚高地的良田明明肥沃无比,足以喂饱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肚子还有剩余,饥饿与贫穷却依旧不曾放过这片神赐般的‘丰收之地’。”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冰冷沉缓:“我一路走来,瞧见过无数瘦骨嶙峋、宛若饿殍的人,可笑的是他们背上的孩子正在饿死,父母却正在田地里辛苦劳作。”
  “——而您对此心知肚明,究竟是谁偷走了贫农粮仓里救命的最后一粒麦种,又是谁夺走了孩子盘中的口粮。”
  “……”
  “当然,这些话题此刻来讲有些过于宏大飘渺了。”黑发青年微微笑了一下,只是更像是扯了一下嘴角:“最简单来说,麦穗协会想要一条不会被层层加码随意征收航行税的、可靠安全的……而且真正‘合法’的航道吗?”
  他故意着重强调了合法一词,显然是暗示自己对于卡萨海峡海员工会和巴塔利亚高地麦穗协会之间的那些并不“合法”的交易了解得一清二楚。
  本·拉杰盯着年轻人看了一会儿,忽然爽朗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对方的肩膀。
  野心勃勃、胆大妄为的年轻人。
  明明是莫里斯港更加渴望来自外界的支援,却被他说得仿佛麦穗协会得了天大的好处,奈何对方所言确实丝毫不差地戳进他的心口——接下来的时间里,教授开始明显感到这位老会长对他更加和蔼,也更加坦诚了。
  初步敲定了数项合作后,对方热情地邀请他在丰收镇多呆几天,并且在本·拉杰的牵线下,成功见到了恰巧经过丰收镇的沃森特女士一面。
  那位优雅的女士对此表现得格外惊喜,不过对方接下来还有要紧行程,于是他们只是握了握手,简要交谈了几句,随后沃森特女士便邀请他前往十二纺车同盟所在的巴塔利亚高地南区做客时再详谈。
  待到沃森特女士离开后,教授缓缓呼出一口气来。他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此时一天时间已经过去了,太阳西斜,橙黄的光芒笼罩了大地,他一边擦拭眼镜一边往外走时,结果差点和人撞个正着,还好被一旁施加着混淆法术的阿祖卡拉住了肩膀。
  那有些冒冒失失的姑娘倒是十分眼熟,瞧见他时顿时惊喜地睁大眼睛:“先生,是您!这么巧!”
  诺瓦看了她一眼,在瞧见对方抱在怀里的衣物露出的崭新一角时,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您已经通过面试了,恭喜。”
  “这还多亏了您的慷慨。”丽娜有些羞怯地挠了挠脸颊:“不然我就要在沃森特女士面前出窘了。”
  眼见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她,丽娜莫名感到紧张——也许是因为对方是一位容貌出色的绅士,她结结巴巴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啊,我是不是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我叫丽娜·伯恩!”
  “您好,伯恩小姐。”对方缓缓点了点头,但是似乎没有自我介绍的意图。
  “对了!”女孩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明显是自行缝制的、其上绣着一朵半开鸢尾花的小布袋,紧张兮兮地递到教授面前:“这是买衣服剩下的钱,还、还是还给您吧!”
  教授瞥了她一眼,刚想拒绝,却听见身旁人在他耳边低语,痒得他本能颤抖了一下:“收下吧。”
  黑发青年愣了一下,下意识将手伸了过去,任由那枚小巧精致的钱袋掉进他的掌心里。
  女孩临走之前一步三回头,似乎是期待他说些什么,但诺瓦的全部心思都放在那枚看起来非常普通的钱袋上。他不认为救世主会和人计较几枚铜币的去留,那么只能说明其中有不同寻常之处。
  阿祖卡幽幽地说:“她对您很有好感。”
  假如继续深入接触下去,说不定会发展出其他别样的情感。
  “……什么?”在想事情的教授反应慢了半拍:“哦,你说那位伯恩小姐——因为在她看来,我帮她挽回了一场重要的面试,有好感是正常的。”
  他饶有兴趣地反问道:“但是这和钱袋有什么关系?”
  阿祖卡瞥了他一眼,用两只手指从人手心里拎起了那枚钱袋,然后那枚精巧的小布袋忽然开始无火自燃。
  但是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其他什么东西,阴冷的,瘆人的,一股异常诡异的黑烟忽然冒了出来,扭曲变形的布料表面似是隐隐有咒文闪烁,发出几近断裂的咔嚓声。
  “诅咒。”救世主低声说,他的手指微微用力,顿时连带附着着咒文的布料都在他的手心里化为粉末,手指一松便随风飘散。
  金发青年掏出手帕来,慢慢擦拭着手心,声音却是渐渐冷了下来:“很阴毒的诅咒,会逐渐吸收触碰者的生命力。被诅咒的人会日渐虚弱,却查不出任何病症。”
  这种东西不可能由一名普通少女制作完成,也不可能用来对付一名普通少女——自和丽娜·伯恩初次接触,再到再次相见,也不过短短不到三天时间,施咒者便寻见了机会,显然是预谋已久。
  诺瓦皱了下眉:“丽娜·伯恩呢?”
  “我已经驱散了她身上的诅咒。”
  于是差点中招的教授变得淡定起来,甚至饶有兴趣地盯着对方沾了些许灰尘的手看——然后被人捉过手来,扯掉手套,细细的、一根一根地仔细擦拭那些曾经碰过诅咒附着物的手指。
  黑发青年慢慢挑高眉头:“我明明带了手套。”
  洁癖应该也不是这种洁癖法。
  “准确来说,我正在驱散试图附着在您身上的法力,这种东西不是一层手套就能防范得了的。”阿祖卡平静地说。
  诺瓦冷冷瞥了他一眼:“刚才也没见你抓着伯恩小姐的手不放。”
  显然驱散诅咒是无需身体接触的。
  另一人却是轻轻叹了口气,趁着四下无人,在自家宿敌的手背上若无其事地轻轻吻了吻:“我很抱歉,先生。但是现在任何试图接近您的陌生人都有可能是不怀好意的,我不得不再警惕些。”
  “……好吧,你是对的。”黑发青年忽然认真地盯着他,严肃地进行自我反思:“我也有问题,应该更谨慎些。”
  要不是对方警惕,哪怕接触丽娜·伯恩的初衷只是出于试图收集情报,外加道德使然,结果差点牵连到了无辜之人。
  乔里尼·巴特曼瞧见了他的脸,也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既然已经放对方回王庭,他本人的危险自然又会大了几分——不过也差不离,恨他的人多了去,想要他的命的人更是只多不少,刺杀这种东西遇刺着遇刺着,也就习惯了。
  “那群家伙一定会试图从布洛迪家族着手。”教授阴郁地冷笑了一声:“永远不能高估敌人的下限。”
  从亲朋好友的身上下手——不论是不是目标本人认定的亲朋好友,自古以来都是最为龌龊、但也是最为有效的手段之一。
  黑发青年总显得分外苍白的脸上,难得显露出些许微不可察的疲惫来。
  阿祖卡忍不住安抚地摸了摸自家宿敌的脖颈,对方瞥了他一眼,忽然伸手主动抱住了他,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使劲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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