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要不他也入职白塔大学得了,赛恩斯先生偷偷地想,那些跑来招揽他的大公司,他都不想去,被人限制大脑研究魔具的滋味可不好受,反正他也只是想找个混吃混喝、从而有时间研究自己感兴趣的机械的活计罢了。
  副校长吉布森·怀亚特的回信却是令他大吃一惊。对方在信中委婉地表示,白塔大学最近也没余粮,不能接受他这个暂时没什么用的、还得靠人保护的家伙——为什么不去莫里斯港呢?对方分外陈恳地提议道,既然已可能被丢进异端裁决所等死,不如去个教廷、甚至连王庭都彻底管不着的地方。黎民党尚在初步发展阶段,缺人都快缺疯了,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碳,在那里,他肯定会得到一个令人满意的待遇的。
  纠结了整整一天一夜后,赛恩斯先生终于下定决心。他背起行囊,连工作都没辞就直接人间蒸发,偷偷跑去了那位大名鼎鼎的“诺瓦先生”的地盘。
  靠着来自白塔大学的介绍信,哪怕心中分外忐忑,赛恩斯还是成功见到了这位声名鹤起的年轻领袖。
  对方看起来并不凶神恶煞,反倒就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年轻学者形象,完全不像是传说中那个带领学生反抗教廷、直接砍了一教堂脑袋的狠人。
  但是随着交谈的深入,赛恩斯先生不由开始不断擦拭额头的冷汗。这位年轻人的学识并不仅仅涉及神学领域,在机械领域依旧涉猎颇深,甚至连他这个专家都不由感到惊异。
  他向人介绍了自己引以为傲的连发狙击枪改良图纸时,对方居然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的胆巢设计问题。
  “您对这些有研究?”赛恩斯不由咽了口唾沫,呐呐道:“您知道的,帝国主流一直想用魔具代替所有传统枪械,我一直以为除了我,没有人会继续研究这些了……”
  “魔具驱动靠的是煤精。”黑发青年冷淡地说:“黎民党现在没这个条件,更何况将全部希望都寄托于一种尚未经历长久实验的新型能源身上,从而无视了其余可能性,这本身就是一种愚蠢。”
  赛恩斯的眼睛却是渐渐亮了起来:“您也这样觉得?”
  “我特意前去观摩过最近声名赫赫的魔光炮,说是一发就是一位使徒术士的全力一击。”谈及专业领域,他的语速不由轻快了起来:“但是这种效果,只要改良炮管锻造技术和可燃物配比后,理论上完全可能做得到,甚至不需要耗费高昂的煤精,只需要……”
  他说得兴起,直接手舞足蹈着在白纸上勾画着改良设计图和算式,说到口干舌燥后才渐渐停了下来。
  ……等等,他是不是说得太多了?赛恩斯忽然反应回来,有些忐忑地看着这位始终认真倾听的、黎民党的年轻首席。
  之前他也不是没有试图给自己找个老板,奈何他做不到将自己的研究吹得天花乱坠,每当他滔滔不绝地冒出满口深奥的专业词汇后,那些大人物只会打断并反问他,这需要多少时间,多少钱,效果有没有魔具那样惊人——什么?还要实验?还不一定有成效?滚蛋吧,这里不需要你这种蹭吃蹭喝的白痴……
  “您的想法很有可行性,我会拨款并安排人手配合您的实验。”教授认真地说,他低下头来,在纸上写了一个数字:“黎民党也没有太多余款——这个数够不够?”
  诺瓦被人吓了一跳。
  一个胡子拉碴、神情萎靡的中年男人露出哭唧唧的神情着实并不好看,对方激动地站起身来,连声说足够了,原地转了几圈就想拥抱他,然后被忽然出现在他身后的阿祖卡抓住了手臂。
  “这位是我的助理,抱歉吓到您了。”教授瞥了眼对方明显被强烈惊吓到、惊恐万分的表情,淡定地开了个玩笑:“不过希望您能理解,毕竟我的脑袋可是足足价值五十万金币呢。”
  第278章 宿命
  漫长幽深的地道,散发着一股子难闻潮湿的霉味。石阶狭窄陡峭,前半段还混杂着机油和金属的气味,但是越往深处走,那死寂腐朽的气味便越发浓郁。
  马格纳斯夸张地捏紧鼻子,冲着前方老布朗的身影瓮声瓮气地抱怨:“天呐,老伙计,这里到底有多少年没有进行过一场大扫除了?”
  “你明明知道。”
  老布朗提着一盏煤油灯。火苗晃晃悠悠,将二人的影子无限放大,于粗糙阴冷的墙壁上如钟摆般回荡:“自从命运女神陨落之后。为了躲避光明,躲避黑夜,躲避大海也为了躲避人心,所有神智尚且清醒的纺织者潜藏在地底,精心饲养着宿命蜘蛛,将这里打造得更加隐蔽——别碰。”
  老人忽而转过身来。吟游诗人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收回了抚摸那些密密麻麻遍布了整个墙壁的丝状物的手指。
  伴随着手指的拨弄,那些纤细的丝状物开始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荧光。若是仔细观察,便能惊异地发现,它竟无法用某种单一的颜色来形容,像是流淌着的群星,波动着的宇宙,如呼吸,如海潮,起伏流转,呈现出千变万化、令人恍惚的瑰丽光辉。
  “多亏了女神留下的宿命蜘蛛吐出的丝茧,这才隔绝了诸神的神力,令诸神无法窥探此处,纺织者得以喘息。”他严厉地盯着这位强大却叛逆的同胞:“你若是将它弄坏了……”
  马格纳斯无声与他对峙了片刻,忽而耸了耸肩,投降般举起了双手:“好了好了,我还没有疯到这个地步。”
  地道不断向下延伸,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出现数个岔路口。若是雾堡的工厂准备再向下挖掘,便会惊诧地发现,雾堡的地下竟不知何时早已如蚁穴一般四通八达,错综复杂。
  他们在一道小小的铁门前停了下来。马格纳斯低头望去,铁门下方的狭长排气口外是一份餐盘,像是从门里推出来的。里面摆放着一块吃剩了一半的面包,还有一碗仅剩个底的、早已冷透的豆子汤。
  老布朗礼貌地敲了敲铁门。但他似乎并不准备得到应答,自顾自地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马格纳斯眯起眼睛。
  一个男人,靠坐在墙角,无数呈现出如梦似幻色彩的宿命蛛丝一层层覆住他的身体,攀上他低垂的头颅,如活物般呼吸起伏,随之变换涌动着一层层似乎毫无规律的光晕。
  他的肢体末端同样被蛛丝缠绕,如植物密密麻麻的根系,融入遍布了整个房间的丝茧,还有几只同样散发着荧光的宿命蜘蛛正在他的身边爬上爬下,大的几乎有手掌那样大,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
  “奥利弗!我的老朋友!”
  马格纳斯热情地呼喊着。他夺过了老布朗手中的油灯,向着那个垂着脑袋、看不清容貌的男人走去。所有宿命蜘蛛在觉察到光源后顿时惊慌爬开,中途吟游诗人似乎踢到了什么,他顿了顿,弯腰捧起了一枚毛茸茸的东西,拂去了其上尚未来得及躲闪的小蜘蛛。
  那是一只做功精良、极为逼真的猫头鹰头套,黄澄澄的宝石眼珠毫无机质,安静而冰冷地倒映着吟游诗人夸张裂开的嘴角。
  “你看起来好极了。”他对着那枚猫头鹰头套真挚而动情地赞美道:“看看你,一如既往的,呃,羽毛光滑油亮?”
  仿佛死去已久的人影缓缓动了动,慢慢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尖锐:“我说谁呢,蜘蛛窝里怎么出现了一股子落魄潦倒的臭味——原来是你啊,马格纳斯。”
  在幽暗的油灯下,他的脸竟显得极为可怖——五官乍一看似乎齐全,但若是定睛一看,便能发现每一寸皮肉都没有呆在自己应该呆在的位置,眼珠拧到了额角,鼻梁歪在一边,嘴巴却又转到了脸颊上——仿佛一枚被细细切割后,又被拧动了一半的魔方。
  “马格纳斯,船长。”吟游诗人从头套的背后盯着猫头鹰的脸,笑嘻嘻地强调道:“别说的这样难听,亲爱的奥利弗。若不这些尽心尽力吐丝结网的小东西,您早已死于诅咒了。”
  猫头鹰冷笑一声。他的情绪渐渐变得激动起来,声音中的愤恨简直遮都遮不住:“好极了,我这副尊容究竟是拜谁所赐?!”
  命运女神的故事是真实存在的。
  但不是为了阻止“命运”带来的死亡,而是为了得到“方向”。为了得到一个该如何寻求永生的预言,诸神联合起来,献祭了命运女神拉莫多的绝大部分灵魂。女神仅剩的灵魂没有选择苟活,她为信徒留下了最后的神力造物宿命蜘蛛后,燃尽了余下的灵魂,降下了诅咒。
  一个非常简单粗暴的诅咒,但是由于顺应了世界法则,竟显露出极为强大的威力:凡是试图改变诸神宿命的人,哪怕是诸神本身,灵魂与肉体皆会被命运分割。
  按理来说,绝大多数人是无法真正符合“改变”这一概念的。奈何猫头鹰,或者说奥利弗,便是一名过于幸运却又过于不幸的、被莫名波及的狂热求知者。
  奥利弗曾经是一名圣者。但是那时的他并没有将全部心思扑在学会上,而是一心想要追寻成神的真相。
  他听闻了“命运女神靠着金剪子、银梭子和铜纺车纺织神明命运”的传闻,幸运之神眷顾了他,居然真被他寻见了神明遗留下的神器。当时的他仿佛被狂喜操纵了,着了魔似的试图触碰神器,结果指尖刚刚触及了纺锤便触发了命运女神的诅咒,成了如今这幅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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