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你们是什么人?”雷恩警惕地盯着他,不太客气地质问道。由于黎民军的缘故,最近上面分外紧张,要求他们额外注意外来者。
“我是一名四处游历的药剂师。”教授上前一步,平静地自我介绍道:“这位是我雇佣的佣兵。”
药剂师身份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出现在深山老林里,而佣兵用来解释他为什么没死——他直接将卡莱顿小姐的经历拿来套用了。
科尔紧张地抓着雷恩的袖子,嗫嚅道:“大哥,是他们救了我,还把我送回家,他们不是坏人……”
雷恩一愣,神情倒是变得柔和了许多。
“抱歉,最近附近形式很紧张,我不得不谨慎些,”他将手从剑柄上移开,有些尴尬地解释道:“谢谢你们救了我弟弟。”
黑发青年不太在意似的摇了摇头:“没事,我们也只是想要找个能暂时落脚的地方休息几天。”
科尔的母亲自然热情地邀请他们在家中暂住,听闻他是药剂师的众人也不由围了上来。
平民百姓是买不起昂贵的药剂的,哪怕是像科尔家这种收入已经相当不错的家庭。发现对方确实可以随口道出药剂学名和草药名称后,雷恩眼中的警惕与怀疑终于消散了几分。
第350章 夜探
两个奇怪的家伙,雷恩想。
黑头发的男人看举止、听谈吐像是贵族,至少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文化人,但那些尊贵的老爷可不会让自己的脚底碰到棚户区肮脏的泥土。
而且除了语气冷淡之外,对方的态度却堪称友善。几个胆子大些的洗衣妇人求到他面前,希望能帮忙缓解繁重劳作带来的病痛,黑发青年逐一认真解答,并没有推荐昂贵的药剂,反而介绍了一些常见草药或“土方法”。
这让他迅速得到了女人们的欢迎与好感,直到夜色降临,雷恩的父亲回来,家中烧好了晚饭,那些洗衣妇人才恋恋不舍地叽叽喳喳着离开。
这对兄弟的父亲是个不善言辞、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老兵,见到了幸存的小儿子,也只是重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又向教授二人郑重其事地表达了感激之情。
听完小儿子语无伦次的讲述后,老兵坐在餐桌前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我听人说过,这几个月来,附近时常有人失踪,包括奥西里斯城。”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眼睛没有看任何人:“起初都是乞丐和妓女,没人在乎的渣滓……据说还有外地运来的奴隶,进入城门,离开城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是街上的流浪儿,爹妈战死的,病死的,逃亡的……真是造孽。”老兵摇了摇头,将一勺稀薄的豆子汤塞进嘴里:“前不久附近那个老是偷钱挨打的红头发小鬼也失踪了,只比科尔年龄大一些。”
科尔的母亲紧紧搂着儿子,脸上浮现出惊惧,生怕失而复得的儿子下一秒就会再次消失。
“上面怎么说?”教授平静地问道。他吃得很少,特意摆在恩人面前的、珍贵的黄油和浑浊发酸的麦酒更是碰都没碰,唯有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极为锋锐明亮。
阿祖卡则坐在他身边,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像个尽责尽职的护卫——佣兵大多是些行为古怪的危险人物,没人对他的这幅打扮有意见。
“还能他妈的怎么说?”老兵嗤笑一声:“那些人‘逃跑’了,跑去找黎民军了,多问几句就骂我们多事,但凡影响了运粮的进度就要我们掉脑袋。”
他仰起头来,灌下一大口麦酒:“黎民军外面闹得凶,上面怕死了,哪里有功夫去管几个流浪儿的死活?”
“有人看到过什么异样吗?”教授锲而不舍地追问道:“比如陌生的外来面孔,或者出城时间奇怪的运输队?”
老兵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警惕与怀疑——这个自称药剂师的男人问得太直接、也太精确了。
见他没有回答,对方却淡定地垂下眼睛:“看来都有,只是你们不被允许探究。”
同样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的雷恩不由皱起眉头:“你……”
就在此时,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打断了棚屋内的压抑气氛。
“雷恩队长!雷恩队长在吗?”一名年轻的巡逻兵在外面焦急地喊道。
雷恩和父亲对视了一眼,他提高嗓门应道:“我在!什么事?”
“紧急集合!”那名巡逻兵隔着门喊道:“具体什么事还不知道呢,上头刚下的命令,要求带上武器——我还要去喊其他人,您快些!”
科尔的母亲脸色立即变得煞白:这么晚的紧急集合,还要带上武器,想想都不是什么好事。
“雷恩,雷恩!”她探过身去,死死抓住了大儿子的手臂,颤抖着声音问道:“他们是不是要让你上前线了?!”
新月堡粮仓好歹处于大后方,穷就穷点了,至少不必和那群在拉威尔侯爵口中如鬼魅又如野兽般凶残的黎民军正面撞上,丢掉性命。
“我不知道,妈妈。”母亲的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雷恩嘶了一声,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但他看起来同样分外紧张:“别瞎想,说不定只是发现了潜入新月堡的黎民军探子,要我们去加强巡逻呢。”
坐在一边、某位黎民军最大的叛军头子:“……”
他镇定自若地低头喝了一口豆子汤。
“……诸神呀。”女人松了手,跌坐回座位上,六神无主地看了看自己高大帅气的大儿子,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丈夫,无措地提议道:“如果真要去前线,能不能求求领队的,把你换下来,别让你去……”
“我是队长,妈妈,每个月多领十枚铜币呢。”雷恩苦笑道:“如果我不去的话,那就只能是老爹或者科尔去了,否则就算是逃兵,全家都得死。”
他披上自己的巡逻队制服外套,抓起挂在墙上的皮带和佩剑,又将一把小手枪塞在裤子后方的口袋里,临行前还迅速亲吻了一下母亲的额头:“别担心,妈妈,我很快就回来了——科尔,老爹每天忙得很,身上又有伤,妈妈在家里就靠你照顾了。”
科尔用力地点着头,稚嫩的脸上满是茫然与紧张。
他的父亲则站了起来,和儿子拥抱了一下,简短地嘱咐道:“注意安全,别逞强。”
急促的脚步声远去,棚屋里仅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油灯昏黄的灯光。
科尔的母亲勉强打起精神,站起身来,又替教授二人添了茶水:“实在抱歉,今晚没有好好招待你们……”
“不必介怀。”黑发青年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那双烟灰色的眼瞳再次落在老兵的身上:“您刚才谈到,失踪的人里有外地运来的奴隶?”
“只是传闻。”老兵点燃一根旱烟,又递了两根给二人,被拒绝后自己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我见过几次,装牲口用的黑布笼车,外面还罩了一层运粮用的油布,看不见里面,但偶尔能看见人手的痕迹。”
“车辙很重,押车的不是老面孔,口音是外地的,不是新手,感觉随时要见血。”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黑发年轻人:“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那双烟灰色的眼珠平静地与他对视,没有丝毫心虚:“为了证明一些猜测。”
老兵盯着他看了片刻,慢慢移开视线,摇着头嘟囔些什么年轻人就是好奇心强。
“夜深了,都休息吧。”他将烟卷在鞋底磕灭,然后珍惜地收了起来,含糊地咕哝道:“明天天亮后还得带你们去登记处补录一下身份,否则会惹上大麻烦……”
他们简单清洁了一下,然后挤在这对守卫夫妇让出的、最为“干净宽敞”的床铺上——也不过是一张靠着墙角,铺着一层稻草和粗布单子的窄床。教授原本还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想要借着油灯最后一点摇曳的灯光,处理一些能处理的工作,结果还没写几行字,眼前却忽然一暗。
一只温热的手掌自后方轻轻捂住了他的双眼。
教授于黑暗中面无表情地睁着眼睛:“……放手,你是小孩子吗,玩这招。”
由于担心惊扰房间外面的人,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带了一点被打断思路的不满。黑发青年忍不住伸手去扒拉那只手,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抓住手腕。
“光线太暗了,伤眼睛。”救世主的声音自他身后轻柔响起,温和却不容置疑:“况且您答应过我的,先生,耍赖可不太好。”
教授沉默片刻,尽量将自己的思维从无数可疑的线索碎片中抽离,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之前好像确实答应人要准时入睡来着——他只好有些不满地咕哝了一声,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松开了钢笔,带了一点认命的意味躺了下来。
阿祖卡没有立即松手,在确认身边人真的死心后才慢慢放手,转而熟练地将人搂进怀里,帮人隔绝了冷硬的床板。
拉威尔侯爵、煤精矿、人体实验、庇护者公司的留影石、伪装成粮运的‘运奴车’、被刻意掩盖的失踪事件……无数线索在教授的脑海里如同风暴般打乱,链接,重组。他靠在恋人温暖的肩膀上,鼻尖是干净好闻的气息,这些本该带给他安全与宁静的安抚物却令他越来越精神,大脑完全停不下来,简直是睡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