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扶苏有极大概率可以肯定, 李元昊对儿媳妇下手就在这次。
  一个可以百分百俘虏的太子, 和一个百分之五十死掉的西夏国主,一般人会选哪个?扶苏当然选择后者——连他这次带兵出门,都是在赌运气不是么?那不如一赌到底好了。
  而且, 据扶苏所知, 就算宁令哥亲手杀掉了李元昊, 坐上皇位的也不是他自己。而是现任皇后襁褓之中的婴孩。国家的实际掌权人变成了太后之兄、婴孩的舅舅。
  到那时候,趁乱攻取西夏不是更好么?
  这些心思与筹谋,扶苏谁也没说。他趁着夤夜放走宁令哥, 周围人也没有拦住他劝阻的,全都依言照做。森凉的月色下,宁哥令孤单又焦急的背影渐渐远去。这让扶苏产生了自己是曹操,对面是曹操的错觉。
  呸呸呸,想什么呢?
  扶苏连忙摇了摇头,片场错了!
  那宁令哥路走到一半,倏然回头,眼神死死盯住扶苏:“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未婚妻的消息,你们大宋到底是如何得到的?”
  不仅是宁令哥,扶苏的左右们也悄悄竖起耳朵来。他们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扶苏说:“当然是……我身边的人禀报给我的。”
  隔着老远,宁令哥的神情变化都清晰可见。他顶着铁青的一张脸,咬牙切齿:“无论如何,我都当谢你告知之恩。”
  然后奋力一拍马鞭,倏然跑远了。
  春夜又冷又寂。直到宁令哥带来的最后一丝声响都消失,扶苏身边的人才回过神般,小声向他确认:“竟然能探出党项阴私,皇城司果然厉害。”
  “我何时说是皇城司了?”
  “啊?”
  “可您不是说身边人……”
  “我糊弄他的。”扶苏淡淡道。
  他在宁令哥面前表现得足够坦诚,宁令哥自然不会以为他在说假话。还会因为切中自己心中之猜测,对此答案愈发深信不疑。这样一来,他就会愈发防备亲近之人,政变成功的可能性也就越低了。
  这才是扶苏想要的。
  卑鄙是卑鄙了一点,但放他一条生路已经很够意思了嘛!扶苏在心中腹诽,转头就碰上左右崇拜的光芒几乎要化作实体的眼神。
  “果然是我们太子殿下!”
  “是天佑大宋啊!”
  扶苏:“……”
  他已经懒得猜这群人又脑补到哪里了。
  不是皇城司告知的。他怎么知道李元昊对儿媳有非分之想?那就只能是天告知的。不不不,你们不觉得这种讲别国首领床底料的老天,根本没什么可崇拜的吗?
  扶苏不理解他们的脑回路,只好抢在他们尬夸前先发制人:“我说要放宁令哥走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拦着我点儿?”
  左右互相对视一眼,吞吞吐吐:“因为这是您的决议啊?”
  “我的决议就不会错吗?”
  “是的。”
  “没错。”
  左右异口同声道。
  扶苏:“……”
  “亏我还想了一会儿该怎么说服你们。”他闷闷不乐地嘟囔。
  或许说一不二对有些人来说很爽,但他却总觉得哪里有不安。可能上辈子被父皇不理解,这辈子又不断提出惊人之语,让官家和范仲淹他们震惊,解释已经成了习惯了吧。
  而解释又是一个重新组织语言、梳理逻辑的过程。扶苏自己也能通过它,再确定一番自己正确与否。没了它,他总觉得心里哪里不得劲儿。
  “下次有疑问的话,一定要问问我。”
  左右皆肃容道:“是!”
  他右边那人率先举起手来:“报!殿下,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扶苏摸了摸下巴:“这是个好问题啊。”
  宁令哥回西夏,杀父什么的需要时间,他们贸然现身攻打,容易化身外部矛盾,反使西夏内部团结对外。所以,这段时间应当找一个消息灵通的、安全的地方,徐徐图之以待来日。
  但眼前的大片荒郊野岭,既不消息灵通,也不安全。扶苏甚至能偶尔听到野生动物的嗷叫声,但顾忌着他们人多势众,它们只能远远围观,半点不敢上前。他抄着舆图凝神看了一阵,最近的可以落脚的地方在……
  ——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见面了。”席上之人喜笑颜开地滔滔不绝:“我说,殿下该不会是想我了才特意请兵北上的吧?”
  王安石:“……”
  扶苏:“……”
  扶苏转而关切地看向王安石:“大人,您辛苦了。”
  摊上这么个说话欠打的通判。
  王安石脸朝向另一边,无限感怀地点头。是啊是啊,是真的不容易。就这么大小孩儿,你跟人计较都觉得掉价的年纪,偏偏从下属摇身一变,变成了监督他的通判。这找谁说理去?
  “喂。”苏轼见状却急了:“王大人你什么意思?还有殿下你怎么不答我之前那句话?”
  “好好好。”扶苏说:“我请兵北上就是为了公款旅游的,为了见你,总行了吧?”
  苏轼“哼”了一声:“我就知道。”
  说罢,他又一道道给扶苏介绍起了桌上的菜色来:“这是兔头、这是羊杂泡馍、这是莜面……都是汴京吃不到的特色,你快尝尝!”
  扶苏看了他一眼:“怎么刚来一个月,你就像个当地老饕似的。不过是你也不奇怪。”
  苏轼笑嘻嘻:“那可不。”
  此刻,无论是扶苏的左右,还是席上云州方面的其他人,都险些惊掉了下巴:什么,太子殿下和小苏通判这么熟的吗?
  他们只听说是国子监的同学兼同年,还以为是伴读一样。没想到还能像普通朋友一样互怼互损,太子殿下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只有王安石淡定地享用着美食——作为《求知报》的前主编,这一幕他不知道看过了多少次,早就司空见惯了。
  苏轼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他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被无数道炽热的目光包围了。他条件反射看向扶苏,却瞥见他嘴角勾起的一抹笑。
  “好啊!”他大叫:“殿下你是故意的!”
  扶苏夹起一个兔头,淡定地啃了起来:“你怎么才发现呢?”
  和苏轼相处就得这样。有仇当场就报。不然他就会一直不长记性地惹你。
  王安石却留意到了别的地方:“殿下吃兔头似乎十分熟练。”
  “咦,还真是。而且居然不怕?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
  扶苏的手微微僵了一下。他这辈子当然没吃过兔头,所有的技巧全是上辈子学来的。他眼珠溜溜地一转:“之前来云州的时候吃过一次,所以有些印象。”
  “可我怎么没……”
  “在你之前。”
  别人再没有质疑的角度了。扶苏反而觉得有些久违。基本上他当上太子以后,准确说是“发现”了土豆以后,无论做什么,质疑他的人几乎没有。像以前那样藏拙也好,装傻也好,需要遮掩的日子几乎没有了。
  他一边感叹,一边顺势转移了话题:“狄将军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狄青那边,是需要借道云州的。所以和云州知州王安石保持信息通畅,乃是应有之义。这也是扶苏跑到王安石这里落脚的原因。
  若问消息之通畅,哪里比得上他呢?
  事关军机,王安石立刻屏退了其他人。扶苏这边除了少数几人,其余都退下另开一席。
  苏轼的品级和职责,按理说是不够去看机密的,但他理直气壮站在扶苏身边,赶人的时候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扶苏和王安石先后瞥了他一眼,都装作没看见。
  他笑嘻嘻地留了下来。
  “殿下请看。”王安石从袖中掏出几张轻飘飘的纸,递给扶苏,后者迫不及待地接过。
  看了一会儿,一脸感叹之色:“居然还能这样。”
  苏轼顿时好奇不已:“什么什么?”
  他立刻凑上去,扶苏也把纸歪过去让他看,只见上面写着狄青的动向。
  狄青并未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堂而皇之地兵临城下、攻破城门。而是选取了几处和邻州接壤的地界,乔装成了走私蜂窝煤的农人,化整为零潜入了邻州。
  他们的口音和本地人有所不同,但一切都可以用“是云州人所以不一样也很正常”解释。然后花了点钱,借住在当地的村庄里。
  待分批潜入后,人数凑得足够多了,就一举冲掉了本地的县衙。几乎是在其余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就从内部夺得了胜利。损伤也相当之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