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不是质疑这个,”景遥有些语无伦次,“不,我没有质疑您……”
  黄惕打了个响指,对丰逊说:“照顾着点,人家来头很大呢,别说我没提醒。”
  丰逊说:“黄总放心。”
  黄惕对景遥说:“要我陪着一起去拟合同吗?”
  景遥拿起帽子,从桌子前走出去,摇摇头,他走了几步,依然无法相信眼前事实,走到玻璃门前的时候,景遥又走回来,对黄惕鞠了一躬,心跳节拍加速:“谢谢您。”
  黄惕吓了一跳,倒真是小孩子能做出来的动作,他摆摆手,笑着说:“当心点,快去吧。”
  景遥跟着对方出去了。
  门外站着助理,景遥跟对方点了点头,不肯多停留一秒钟,生怕对方反悔。
  助理在人离开后才走进来,看着桌子前静静发呆的上司。
  “别多舌。”黄惕端起冷掉的茶,抿了一口。
  助理说:“我是老大你提起来的,肯定是站你的,我只是担心这事要是捅出去了……”
  “你不多舌,就捅不出去。”
  “可徐总不是好糊弄的人。”
  黄惕的神情为难了几分。
  助理说:“黄总,何必呢?一个毛头小子,跟他又不认识,撵出去就是了,这不是给自己留隐患吗?”
  茶杯落回桌子上,黄惕倚着桌子,沉思不语,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助理忧心忡忡:“您马上就要跟纪总评职了,关键时期,上头对您还是比较满意的,顺利的话来年就能往上升了,这一来不就……”
  黄惕大梦初醒似的,他神色严峻地盯着助理,好像刚想起来什么。
  助理说:“纪流光他们团队本来就在盯着您,而且这小孩是徐总下令封杀的,您这不是跟徐总对着干?悄摸地把他弄进来,瞒得住吗?主播可不是什么隐蔽的行业。”
  黄惕被点到了,警铃大作,他不再犹豫,在多方面的权衡之后,心血来潮的好意不得不打断,他抬步走了出去。
  助理立马为他开门,跟着他下去,往法务部去了。
  当黄惕带着助理来到法务部时,里面几个人正像监视犯人似的监视那个坐在书桌前写字的男孩。
  男孩提着钢笔,手面青紫,有掐痕。他在合同上签字,肥大的衣衫套在瘦弱的身体上,脸小得几乎只有巴掌那么大一点,体格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怜爱之心油然而生,再继续泛滥。
  黄惕松开了推门的手。
  隔着一扇玻璃门,那张脸太小了,肤色也近乎不正常的白,让人忧虑他的生活状态。
  是的,素未谋面。
  可那张脸能勾起一个人最柔软的部分,很奇妙,就连一旁站着的助理也是被迫强硬的态度,如果不是危险时段,他不会多舌的。
  “黄总。”
  黄惕嗤笑了一声。
  他转身离开了。
  助理看了看房门,又马不停蹄地跟过去,听到一向果决伶俐的老大说:“事发之后再说吧。”
  助理很想把这句话定义为玩笑话,因为这不应该是一个事业蒸蒸日上的男人该说出口的话语,他承认里面的小孩很惹人疼爱,但这并不能成为黄惕冲动的理由。
  “黄总,您真是……”
  “疯了?”黄惕边按电梯边道:“不过谁知道呢,万一我赌赢了呢。”
  “您有什么赢面?”
  “他说他直播效应不错,说明是有两把刷子的,万一我给星协招了个人才,岂不是好事?”
  “哪跟哪啊。”助理眉头紧锁。
  黄惕不再开玩笑,电梯镜倒映着凌厉的五官和眉眼,他没疯,他也知道风暴迟早降临。
  合同是新拟定的。
  景遥发呆。
  不知黄总是怎么跟他们交代的,人家对他的态度很好,还询问了期望薪资的区间,景遥不敢太猖狂,他反问其他主播的薪资结构,按着那个来就可以了,整个过程友善顺利,法务部拟完合同,他再三过了一遍,没有问题,把名字签下了。
  他成为了星协的一员。
  不是旗下的哪个公会,是能坐在总部里的一员,这个望尘莫及的高楼大厦,将成为他新的饭碗。
  成为他的避风港。
  他成为了当今电竞行业最具有地位的公司的一员。
  走出大楼的那一刻,景遥依然没有缓过神来。
  四周的一切都寂静下来,只有他自己,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感到头晕目眩,于是在门口蹲了下来,他的脸很有迷惑性,没人知道他的品行不端,上来关心他,景遥不说话,而是抱着膝盖,他流眼泪了。
  那不是高兴的泪水,那是在走出高压环境下的心有余悸和惴惴不安,他把帽子摘下来,捂住自己的脸,看起来像受了很大的委屈,走在路上突然崩溃了。
  短短几分钟,他的头发再次被汗水打湿,连同身后的劣质衣衫都被浸透得彻底,恶意没有击溃他的心理防线,但善良有时候可以,他还没弄清楚为什么。
  人很复杂,也许他不需要去弄清楚为什么。
  头顶的太阳有收敛的意思,它猖狂了一天,彼时天色阴暗,是阴沟里的小老鼠出来活动的时候了,太阳要休息了,打在景遥脊背上的光芒都不自觉弱了几分。
  景遥在星协的大楼门前蹲了很长的时间,蹲得腿发麻都没有起身,他有点低血糖,受不了突然站起来。
  飞仙给他来电话问结果的时候,景遥正慢慢地起身,去下面前的台阶,他的脚好麻,腿也是,甚至舌头也是。
  “找到靠山了吗?”
  飞仙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的语气是轻快的,为了避免给景遥带来压力。
  景遥说:“找到了。”
  飞仙惊呼一声:“哇塞,哪一家哪一家呀?我看看认不认识他们旗下的人。”
  景遥拎着帽子,手抖着说:“我拍给你看看。”
  飞仙说:“好好好,你拍。”
  电话挂了。
  景遥把星协的大楼拍进去,不修图不开广角,原封不动地发送原图给飞仙。
  刚刚挂掉的电话又轰炸起来。
  景遥沿着路边走,其实他应该打车的,但他似乎忘记了这件事,他一直沿着街道走,也不管方向对不对,他的脚好麻,针一样扎着他,从脚底板刺痛全身。
  飞仙没了轻快的语气,低沉而迟疑:“你……你去星协了?”
  景遥回答:“嗯。”
  飞仙:“你真的去星协了?”
  景遥肯定:“嗯。”
  飞仙声线颤抖:“你被星协录用了?”
  景遥眼角滑出一滴眼泪,他高高抬起脸颊,望着无边际,逐渐暗下来的天,手臂抹掉眼角的泪花,骄傲地说:“老子厉害吗。”
  双方有长达十秒钟的沉默,随后手机听筒像炮仗炸了一样,飞仙连续几个语气词:“我操,我操,我操!!!”
  景遥也想说我操。
  但飞仙把话都说完了。
  “我操啊幺妹!我操!!”
  不断重复的语气词,让景遥确定当下一切都不是做梦,不是他处处碰壁后的意淫,小老鼠真的爬上岸了。
  景遥从没觉得“我操”这句话这么爽,这么动听。
  曾经和飞仙探讨过的,为躲避kro的追杀躲进星协,和他们处于同一线,吃一碗饭,成为了现实。
  他们会发现的,迟早会,但他也可以尽快做出成绩来,来拥有和他们谈判的筹码,对吧?他没有错吧?
  他不知道,他觉得自己现在很疯狂。
  大脑一片空白,被飞仙的几句脏话炸得没了思考的能力。
  景遥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在一个距离星协很远的地方坐上了出租车。
  司机师傅大抵也是外来的,他的普通话和上海话都不标准,问道:“要纸巾吗?”
  后视镜里的眼睛红彤彤的,发丝也是潮湿的。
  景遥这次没有拒绝,非常明确地表明自己的需要:“要。”
  师傅递给他一包纸巾,似乎为了宽慰他,用玩笑话说了句:“不要钱。”
  景遥把纸巾接在手里。
  师傅说:“用吧,可香了,我闺女就爱买这些香香的纸,咱也不知道怎么制作出来的,好闻。”
  是很好闻,很香,有栀子水的味道。
  景遥用了一张擦汗,随后紧紧握住那包纸巾,他最不适应善意,于是沉默不语。出租车将他送回了旅馆,他向师傅道谢,付钱离去。
  旅馆有新住进来的客人,楼梯边堆着许多的行李,有人千里迢迢赶来,满脸心酸。
  “爸爸,我困了。”坐在蛇皮袋上的小女孩揉着眼睛,抬头望着在跟老板打交道的父亲。
  穿着军绿色工装的父亲回头看小女孩说:“丫丫乖,爸爸马上就抱你上楼睡觉,噢……能不能便宜点,我把房间给打扫干净。”
  旅馆老板没得商量的态度:“最便宜了,附近找不到第二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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