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景遥,”徐牧择握住小孩的脑袋,低声问:“你爸妈有遗传病史吗?”
  景遥闷闷地应:“……什么。”
  徐牧择单手托在小孩的后腰,虚弱的回应拉扯着徐牧择的神经,徐牧择耐心地重复:“我问,你爸爸妈妈,有没有遗传病。”
  烧糊涂的小孩迷糊地回答:“我不知道,他们很早……就死了。”
  徐牧择皱起眉头,有点不敢置信:“你爸妈死了?”
  小孩不再说话,身上的重量沉了下来,徐牧择抬手一摸,额头的滚烫热度烧着他的肌肤,徐牧择有点不冷静:“开快点。”
  徐牧择惊觉,自己好像从来,从来都没有弄清楚小孩的来历,除了景遥这个名字,他几乎对他是一无所知的,包括小孩自己,也从未提到过自己的父母,徐牧择本以为是他不敢。
  父母全死了?
  他没有父母了?这么年轻就没有父母了?那……他是怎么长大的?
  徐牧择眉头紧锁,路上的风景飞快地在车窗闪过,他自知此刻不可能得到任何解答,那都是明天要追查的事,他现在,只希望怀里的小孩痊愈。
  他愿意代替小孩承受一切风暴和折磨,包括病体上的。
  徐牧择一向秉持生病看病的原则,没有过度放大过任何事,父母亲朋不舒服好好养着,好好照顾,没有忧虑过度到愿意为对方承受一切的地步。
  可是此刻,他真希望病痛转移,是怜爱吗?是吧,说是其他的也无所谓。
  车子开得越来越快,高峰期的夜晚,司机竭力避开了拥堵的路段,眼看着目的地即将抵达。
  徐牧择怀里的人烧到开始说胡话。
  景遥闷在徐牧择的怀里,跪得腿脚有点发麻,他任由对方摆出任何姿势,他都无力反抗,他越来越看不清眼前的东西,病体折磨得他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本能地问:“我会不会死?”
  他得到一个笃定地回应:“不会。”
  夜色在景遥的眼里虚化,他不相信地说:“但是我的家人都死了。”
  徐牧择的掌心握住小孩的后脑勺:“那你也不会。”
  景遥轻轻呼出一口气,想说很多反驳对方的话,可是他太累了,他需要休息了,于是闭上了眼睛。
  车子缓缓停下。
  徐牧择将衣服给小孩扣好,只穿着睡衣的小孩脚上连双鞋子都没有,没关系,徐牧择不打算让他沾上尘埃。
  他抱着小孩下车。
  信步走向医院的方向。
  “daddy,”小孩的双手缠上了徐牧择的脖颈,神智似有回归,但好像并不多,眼神浑浊地问:“你为什么没有结婚?”
  徐牧择脚步快而稳,皮鞋踩上阶梯,他正面抱住心上人,他不再为自己的动心狡辩,他接受了自己的一切审美和情感。
  无论将来会遭遇怎样的质疑,他允许了自己的低级,承认了自己的变态。
  徐牧择温柔的嗓音里夹杂一丝责怪:“那要问你,为什么这么晚出现。”
  第60章
  景遥还是打上了点滴。
  全面检查做了一遍, 身体没有遗传病,徐牧择捧着报告单,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反复过了几遍内容之后, 才抬头看向病床上的小孩。
  高烧不退的情况医生也说不清楚, 他们把原因归结于病人自己的身体素质, 有人一片药下去就有好转的趋势,有人打了三天点滴依然没有任何作用, 把症结归于病人的个人身体素质,是无论哪个行业都喜欢玩的花招。
  报告单上没有大问题就够了, 徐牧择不会为难当值的医生, 小孩在来到他身边之前就瘦得不太健康,这原因也说得过去。
  徐牧择放下报告单, 来到床铺边坐下,掌心贴在小孩的额头上, 脑海里是小孩在车里迷糊时说的话。
  小孩睡了特别久, 分不清是睡了还是被高烧烧晕了, 徐牧择自己也生过病, 对他而言吃点药就够了,他年纪比小孩大上好几轮, 年轻的身体还抗不过他, 可见小孩的体质有多么脆弱。
  “有钱, ”病床上沉睡的人低声呢喃,呓语,“我有钱了……姥姥。”
  房间里寂静,呓语声清晰,徐牧择黑沉的目光落在小孩低声呢喃的嘴巴上, 那水润的唇退了血色,干燥而又苍白,张合着往外吐出病弱的气息。
  景遥的神情挣扎痛苦,负面情绪极重,脸上也全无血色,从他呓语的信息中,徐牧择知道他是梦见家人了,那个亲人全都已不在的家庭。
  孙素雅给徐牧择发了消息问情况。
  徐牧择没有回复,全神贯注在小孩的脸上,掌心下的肌肤高热,盐水一滴滴顺着皮管送进小孩的身体里,小孩的鼻尖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徐牧择把被子掀开。
  片刻,他又走到窗口的位置,把窗户开得更大点,室内的空气流通出去,拿起冰块盒,贴在小孩的脸蛋和额头,来回移动。
  景遥被烧醒了。
  喘息声很重。
  朦胧地看见一张脸,景遥辨别出对方的身份,想说话,嗓子却干痒,刚张开嘴巴,就忍不住地咳嗽。
  徐牧择拿起一边的水杯,抬起小孩的脑袋,喂他喝了大半杯水。
  景遥不断地喘息,嗓音沙哑干痒地说:“我好热。”
  徐牧择把冰块盒压在小孩的脸颊上,冰块在不停地融化,在薄弱的盒子里化成了水,流向被褥里,“我知道。”
  景遥识别不出天花板,身处的空间也是陌生的,他的记忆都被化成灰烬,“我们……是在医院吗?”
  徐牧择把冰块盒打开,干脆把冰块取出来,直接贴住了那高热的肌肤,“是,舒服吗?”
  景遥握住徐牧择的手,往下带去,冰块化进脖子里,没一会的功夫,就被滚烫的肌肤融成了水,洒在了病床上,“我要死了,对吧?”
  掌心里的水从徐牧择的指缝流淌出去,对小孩的胡言乱语,耐心地否定:“如果发烧也要人命,这个世界上每天要死多少人?”
  “姥姥……也是这样死的,发烧、吃药、不退,”景遥眼睛几乎要被烧肿了,他看不清人,“我们家的人,短命。”
  徐牧择换了一块冰,又用干毛巾擦了擦小孩肌肤上的水,“没有这样的说法,不要胡思乱想,盐水打下去,明天就好了,脑子放空。”
  景遥说不算自己的脑子里会想些什么,他总算理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了,他现在真想告诉男人真相,如果明天会死。
  滴滴答答的声音,象征着还有活命的可能,寂静无声的太平间,是没有任何声音的,他在太平间里度过了无数个夜晚,先是爸爸被推进去,又是妈妈,最后是姥姥,下一个就是他。
  景遥并不害怕死亡,他在咿呀学语的时候就面临过死亡了,死亡对他来说是团聚,他的家人和小狗都会来接他,那是很热闹的事。
  眼泪流下去,是病体上的折磨,也是心理上的安慰,他哭得无声无息。
  徐牧择擦掉小孩的眼泪,低声询问:“怎么了?”
  烧糊涂的小孩说:“我高兴。”
  徐牧择皱起眉头,指尖将小孩的眼泪粉碎。
  人在疾病中,情绪是负面的。
  景遥气息薄弱地说:“我要回家了,我高兴。”
  团聚一直是令人开心的事,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了,他期待死亡,他也愿意拥抱死亡。
  小孩一边笑一边哭,那让徐牧择下了一个决心,他绝对,不会再允许小孩生病,哪怕那听起来不可能,他也得做到。
  他受不了小孩这个状态,生离病死,世间常态,徐牧择始终认为生死有命,各人的命途不同,他从不把死亡小题大做,人是没有对抗死亡的本事的,总都要归于黄泉,以什么样的方式都不奇怪。
  他见过在病床上忧心忡忡度过生命最后阶段的人,也见过敞开心扉,放纵生命最后阶段的人,但他还没有见过这么年轻的生命躺在病床上等死的模样,他责怪过黄惕父爱泛滥,此时,徐牧择却共情于黄惕,甚至于觉得他已是非常无情。
  黄惕早年的事业心极强,孩子病了,从医院里来的电话他也置若罔闻,他说给钱就够了,都是小毛病,小孩子不能太娇惯,有母亲陪在身边足够了,他给了孩子最好的医疗条件,这还不够吗?非要他亲自过去陪着做什么,他可以利用这些时间创造更多的切实价值。
  徐牧择年轻时也认可他的话,他那时认为,哪怕自己将来有了孩子,也不会过分宠溺,生病发烧该看病就看病,不要跟他过分矫情,他会成为一个理智的严父。此刻面对病床上这张脸,徐牧择才知道年轻狂妄这四个字为什么会组合在一起。
  多好的医疗设备和条件也无法弥补小孩身体上的病痛,他是如此的瘦弱,好像随时会灰飞烟灭,在今天以前,徐牧择不知小孩的家庭状况,有这么多早逝的家人在前,徐牧择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他宁肯躺在病床上的是他自己。
  “起来。”徐牧择托起小孩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双臂锁住小孩的身体,徐牧择低声说,“景遥,我问你,想不想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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