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绾手臂一滞。
  她当然明白凌娩话中含义。当时拓摩屡屡在边境挑衅,英国公生怕落入敌军圈套极力劝谏,可父皇却一意孤行,亲率大军出征,最后不仅自己落网,更引得敌军大举攻城,致使英国公战死城下。
  当日凌娩和几位公侯小姐奉皇命入宫为她伴驾,这才在拓摩破城后一并被俘。
  “帝姬觉得,这是不是因果报应!”凌娩勾起殷红的唇角,笑得癫狂,“你果真是大胤的灾星,你和你那位伟大的父皇死不足惜,可为何要拉着我们陪葬!我父亲赤胆忠心,却惨死城下,我一个名门贵女,如今却要委身异族,你说这笔账,我们该找谁算?”
  凌娩的话钻心刺耳,可沈绾竟无法反驳。她垂着眼睫,一张清丽的面容不见悲喜。
  凌娩被她的沉默激怒,脚下猛地一踢,霎时水花四溅,盆中衣物和着泥灰散落一地。
  她弯腰钳住沈绾绷紧的下颌,忿然道:“装什么!无论你当初如何高高在上,如今也不过是条丧家之犬。哈哈哈哈……你猜猜,在斩了那位昏君之后,下一个会轮到谁?是你,还是——柔嘉帝姬?”
  “你……”沈绾瞳仁一震,下意识抬手想要掰开手腕,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
  凌娩狠狠甩开手,直起身子冷嗤:“我等着瞧,到时候无论是你,或是你的三姐姐,我都会求拓汗留一具全尸,然后将它永远埋在这里,我要让你们永远回不了大胤!”
  凌娩说完便拂袖而去。沈绾伏在地上呼吸艰涩,她缓缓将右手伸进袖中,手心尚未结痂的伤口被冷水泡得已无知觉,却在碰到袖中硬物那刻猛地一紧。
  **
  拓摩的战事准备井然有序,到了暮色四合之际,整个营地已是全员戒备。
  耶齐格清早的征战宣言在军中似是点了把火,整个营地因此沸腾起来。眼看大战在即,他遂下令大摆宴席以振士气。
  帐外篝火四起,帐里灯火通明,将军士卒推杯换盏,三巡过后忽有人提议:“干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咱也学学中原人,叫几个美人前来跳舞助兴可好?”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附和:“说的在理,咱们营中可有不少中原美人。”
  凌娩坐在王座旁巧笑低语:“拓汗,妾身在中原时曾听闻,昭宁帝姬的舞姿乃天下一绝,不如请她前来一舞如何?”
  耶齐格顿时来了兴趣,转头望向谢翊:“阿烈,她是你的人,本汗请她过来为大家助兴,你不介意吧?”
  谢翊坐在王座一侧,冷峻的面容无甚表情,似是在思虑什么。良久,方才微微颔首。
  拓汗像是早就习惯他这副样子,满意地挑了挑眉,抬臂一挥:“去,请昭宁帝姬前来一舞!”
  沈绾由女婢引着再次迈入王帐,依旧是那身素白衣裙,只因连日未曾梳洗,裙边染了泥尘,如墨色在宣纸上晕开。三千青丝随意披在脑后,唯有额前垂下几缕,越发衬得她清冷娇弱。
  明明一身落魄装扮,偏在她身上生出几分凌乱美感。
  她浓睫低垂,盈盈一伏,伴着胡笳声起,莲步轻移,白裙如玉莲初绽。曼妙身姿轻盈旋转,好似翩跹起舞的精灵,可她面上偏又淡然无波,仿佛瑶台飞下的神女,圣洁得让人不忍亵渎。
  座下众人无不屏息凝神,沉醉其中。耶齐格更是看得入迷,鹰隼般的眸子微微眯起。忽地,摇曳舞裙中闪出一道寒光,匕首自袖摆抽出,锋利的刀刃如离弦之箭刺向王座。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电光火石间,一道墨色身影闪身而下,在众人还未看清前将白裙挡在身下,手腕旋即一转,不动声色将匕首折回。可沈绾似是拼了死命,立即将匕首换到另一只手,转身欲再次上前。
  谢翊大掌一勾,拦腰将沈绾死死圈入怀中。
  “阿烈,你这是……”耶齐格被眼前景象惊到。
  谢翊单手将沈绾双腕缚住,暗暗掩在衣袍之下,表面看去二人好似亲密地拥在一起。
  “她身子弱,昨晚折腾一宿,我怕一时失态冒犯了拓汗。”谢翊说得面不改色,一番话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跳个舞而已,哪里就这么娇弱了?”耶齐雷粗声粗气道。
  谢翊眸子一暗,“巴泰王既想看舞,那不如……”他冷眼扫向王座旁,“听闻珂吉侧妃的舞也是一绝,不如就请她为诸位助兴。”
  凌娩面色一僵。
  “没想到阿烈这般怜香惜玉,”耶齐格清了清嗓,暧昧一笑,“本汗也不便打扰你们好事,今日这舞就暂且不跳了。”
  “多谢拓汗。”谢翊伏身拜谢,半拖半抱将沈绾拉出帐外。
  怀中人安静得出奇,一路没有说活,任由谢翊将她带到一处僻静地。
  一道银光划破天际,将沈绾的脸照得苍白如纸,滚滚闷雷在云层间挤搡,转眼化作豆大雨珠噼啪而下,很快便浸湿了衣衫。
  谢翊不曾对她设防,大掌刚一松开,锋芒便深深刺入胸膛。
  沈绾水眸猩红,执着刀柄的玉手隐隐发颤,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谢翊眉间微动,眼睫眨也未眨,声音低沉:“你想做什么?”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雨水滑过眉骨,混着泪珠顷刻便模糊了视线。
  谢翊抬手覆上,只轻轻用力,便拧开玉腕,匕首轻而易举被拔出,他随手一甩,闪着寒芒的刀刃直直插向地面。
  “看来我当年送的这件礼物,公主用得很是衬手。”他缓步上前,微微上挑的眼尾藏着难以捉摸的邪魅,“你想杀我?如何杀我?在绝对力量面前,你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沈绾被他逼得连连后退,一直紧绷的心理防线在触到他眼底冷意那刻彻底崩塌。
  “你连自己真正的仇人都没弄清楚,就想着报仇?”
  “你……你什么意思?”沈绾一怔。
  “昨日那名使臣并非大胤内监,而是被人派来的杀手。”谢翊的声音同冰雨一样冷冽,“真正杀你父皇的不是拓汗,而是你的叔父。”
  轰隆——
  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
  叔父,竟是叔父!他得了皇位还不够,竟还要狠下杀手!
  没想到最后置父皇于死地的,不是敌军,而是至亲。
  沈绾心脏猛地一抽,哑声开口:“那孙樾……”她那未婚夫婿刚继承王位不久,难道也投向了晋王的阵营?
  “他?”谢翊轻嗤,“他和他的主子一样,是个怂包,只一味怯懦地当看客,逃跑时被士兵发现,被那太监推出去当了垫脚石。”
  谢翊的话字字句句砸在耳边,将沈绾的思绪撞得四分五裂,她懵懵站在雨里,不知作何表示。
  她原本期盼的一切,一夕间全部化作泡影。
  谢翊抬手抚过她的脸颊,眼底闪过几不可察的动容。
  “我之前的话仍旧作数,于你,我随时恭候。”
  男人脚步声渐远,不多时便彻底消融进雨里。
  沈绾嘴唇翕动,她想要大叫,却怎么也叫不出来,她想要哭,可眼眶却酸涩发疼,巨大的绝望和痛苦溢满胸腔,快要将她溺毙。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在锋利刀面上折出寒光,晃得她眼底生疼。
  **
  帐外雨帘铺天盖地,扰得人莫名心烦。
  谢翊坐在案桌前,手上兵书半日也没翻动一页。
  沈绾到底会怎么选择,他心底没有多大把握。她性子一向很倔,若是一时想不开……
  俊眉微蹙,心中担忧无限扩大,他忽地起身,抬步欲往外走。刚迈出几步,帐帘被人从外掀起。
  沈绾挟着一身寒气走进来,湿透的发丝粘在脸侧,将她不染纤尘的玉容衬得愈发清艳。
  她在帐中站定,缓缓弯下玉膝,俯身跪地,如一朵饱经风雨的山茶花,此刻只剩无尽的脆弱和娇柔。
  “沈绾命薄,求——将军垂怜……”
  【作者有话说】
  谢心里慌得一批但面上傲娇翊
  第5章
  女郎一向清冷的声线此刻染上无尽哀怜,她羽睫低垂,阒然遮住晦暗眸色。
  谢翊心头深处某个地方悄无声息软了一下,心底幽幽叹了口气。她到底是,走入了他精心织就的牢笼。
  男人徐步走上前,用长指勾起女郎小巧的下巴,“可想清楚了?”
  沈绾咬紧唇瓣,血液充盈在皮肉下,愈发鲜红。她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再抬头,已是泪眼婆娑,那副楚楚可怜样,任是哪个男人看了都会心动。
  “妾身蒲柳之姿,如今已入绝境,若能得将军庇佑,妾身感激不尽。”
  她明明言辞恳切,可谢翊却在她眼底看到一丝掩饰与伪装,即便脸上这面具再精妙,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真实的她。
  算了,既然她愿意低头,那他就陪她演下去好了。
  “既然想清楚了,那你可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谢翊长身玉立,沈绾跪在他身下,只迟疑片刻,素手缓缓解开衣襟,外衣滑落,露出女子光洁滑腻的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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