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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甘衡这才喘过来气,他烧得眼睛涨热,隐隐察觉到自己贴着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
  他虚弱地睁开眼睛,眼前最开始是泛白的,只能隐约看到东西模糊的外廓,等他缓了一会,这才看清,他靠着的不是别处,正是苛丑的怀里,苛丑敞着衣襟,正给他降温呢。
  甘衡一僵,脑子更热了,他有气无力地推了苛丑一把。
  “别动。”苛丑握住了他的手,微微低下头来贴着他的脸,试了试他脸上的温度,“还烧着呢。”
  甘衡实在是没有精力了,他又缓缓地闭上眼,在苛丑怀里蹭了蹭,只觉得怎么样都不舒坦,浑身难受得厉害,实在是挨不住了问道:“苛丑……有药么?”
  喉咙里都像是寸寸留着刀片,每一个字都让他在刀尖上滚过了一道。
  苛丑垂眼看着他半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没等到苛丑的回答,甘衡阖上眼眉头拧得紧紧的又再次睡了过去。
  苛丑将人往怀里揽了揽,嘴唇轻轻地落到甘衡额上,他轻声哄道:“很快……药很快就来了。”
  不就是两千个台阶么?总不至于比当年从岐山来的路还难走。
  第39章 长生观(六)
  通天道前,鹤山道人正站在那,看着一个又一个因为至亲至爱之人感染疫病而叩首跪拜的人,这些人一步一个台阶俯身而拜,生怕哪一阶心不诚便不灵验了,满心满眼里都是期盼着能够登上长生殿取药。
  鹤山道人瞧着眼前这台阶上密密麻麻的人,眼底隐隐有着几分复杂希冀的光亮。
  “就是这两千个台阶?”苛丑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问他。
  鹤山道人微微讶异,他没想到苛丑会真地想拜,“是啊,就是这两千个台阶。”
  苛丑冷冷地嗤了一声,“区区两千个台阶而已。”
  鹤山道人笑出两颗虎牙,“区区两千个台阶,可是要心诚一阶一阶地叩了拜上去。”
  苛丑看着他,眼底是止不住的杀气,“你应该感到庆幸,我还有求于你,否则我当真会将你撕烂了。”
  鹤山道人仍旧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小施主撕烂我没关系,里头那个躺着的病才是要紧事。”
  苛丑“哼”了一声,提步就往台阶前走去,“我若是拜了,甘衡的病还没好,你就等着给你这一观的人收尸吧。”
  鹤山道人点点头,“你若是诚心拜,贫道保证取来的药方,药到病除。”
  苛丑走到第一阶台阶前,他看着眼前这长长方方一条,头一次觉得腰板直得厉害,僵硬到根本弯不下去,他垂着的手蜷了蜷,有点迈不过这第一道坎。
  他从未跪拜过任何人,哪怕是大人,他向来是我行我素的,所有规矩教义全都是大人和甘衡给他框定的,当恶鬼有了心肝,开始拥有人的所思所想的时候,苛丑便被这世间的枷锁束缚住了。
  他懵懂知爱,也懵懂察觉到这一跪下去的难堪。
  他还不知道尊严和气节这东西,只是单纯觉得跪不下去,就好像这地上有虫蚁在爬,他一旦跪下去便能啃噬他似的。
  鹤山道人看出了他的犹疑,他袖着手站在那仿佛看戏,“这世人说情说爱,可真正能为对方付出的又有多少呢?你看这吴昌城内发病的人那么多,可愿意叩拜一步一步求到长生殿的却少之又少,施主你若是跪不下去,便下来吧。”
  却不想苛丑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他,“放你娘的狗屁!谁说我跪不下去了!”
  他说完一撩衣服下摆,便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咬牙想都没想,第一个头就这样叩下去了。
  苛丑脑袋磕到石阶上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方才介意的那些,给这磕出的第一个头全给冲散了。
  他想这有什么,不就两千个脑袋么?弯腰屈膝跪地一磕的事,只要磕完,甘衡的病就能好起来了。
  苛丑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他现在只想着一路拜到那长生殿去,他倒要看看这求来的会是什么神仙药!
  鹤山道人看着他,眼神有片刻的复杂,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屋里,小曰者趴着门缝看到苛丑当真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叩头拜了上去,他微微惊异,从未想过这岐山鬼竟会为了甘衡做到这种地步。
  而这一切通过小曰者的眼睛,尽数传到奉先城的某个大人屋里。
  只见那被供奉在佛龛前的少年头骨被人拿了起来,这人便清晰地感知到了小曰者看到的一切,看到苛丑是如何一步一步登上石阶,又是如何一步步跪拜着朝上走去。
  这人哼笑了一声:“当真是稀奇,恶傀拜活人,这恶鬼已经开始被规训了啊。”
  有黑雾蠕动着朝这人爬过来,这黑雾乍一看同苛丑化成的有几分相似,细看却不全然,这压根就不是雾状的,像是浓稠的一滩,而且飘不起来,只能在地上蠕动,他爬到这人的脚边喊道:“太师!太师!”
  这人便微微弯下身子,将这一滩从地上接了起来,“怎么出来了?”
  “让我见见他!我……”黑色的一滩有些激动。
  这人哼笑了一声,“见他?你还有什么资格见他呢?”
  这话一出,手上的那一滩便沉默了。
  “好好待着吧,等我重新帮你做好躯体,你和他总归是还能再见面的。”
  …………
  通天道两千个台阶,一眼望不到上头的长生殿。
  苛丑咬着牙,上一阶叩一个头,那石阶粗粝,苛丑还没叩几个,额上便渗了血。
  起先苛丑还在意着,衣服不能脏了,若是甘衡醒来看见了,又会问他是怎么一回事的,他对于甘衡实在是不会撒谎。
  可越往上,他便越顾不上了,额头磕到石阶上,能够嗅到泥土灰尘的味道,他想自己应该心要诚。
  可如何才能心诚呢?心里头绕来绕去、想来想去,念着的都只有甘衡。
  苛丑这一步一叩仿佛变了味,他哪里信什么尊者菩萨,他拜的不是别人,拜的至始至终都只有心里那个。
  他的甘衡,他的大人。
  起先他动作生涩、僵硬,带着哪哪都不对劲的别扭,可等他想明白了,那跪拜叩首的姿势到越来越虔诚起来,甚至是心无旁骛叩首而拜。
  这通天道两千个台阶,苛丑一路拜上来,拜过了三百六十七个。
  他想明白了一件事,他于甘衡的口欲不是口欲,未宣之于口的占有不是占有。
  他懵懵懂懂尚未开化,突然就明白了那个词。
  是“爱”。
  是想要陪在他身边一辈子、永远守在他身边、彼此相依相伴的爱。
  是他这三百年间,不知心脏处因何而疼的爱。
  那一瞬,苛丑磕下第三百六十八个头的时候,眼泪无知无觉地就从他眼中落了出来。
  苛丑于三百年前修成人身,却在三百年后才明白人的感情。
  那泪水滴在石阶上,滚烫炙热,也意味着恶鬼成人。
  底下突然有人高喊:“别拜了!快下来吧!”
  苛丑愣在那久久未动。
  “丹丘道长说了!两千个台阶不必要一一磕完!只要心诚就行!”
  苛丑抬手,脸上的那滴泪已经被风干,可他却仍然觉得残留的泪痕烫人得很,在他脸上烫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底下人继续喊:“快下来吧!药都已经熬好了!”
  苛丑这才猛然惊醒,转身就从石阶上飞奔而下。
  …………
  长生观偏殿里,丹丘子席地打坐,闭目养神。
  鹤山道人从屋里走了进来唤了他一声:“道长?”
  丹丘子没有应声。
  鹤山道人见房间的窗户大敞着,不时有风灌进来,他便走过去将窗户带上了。
  “鹤山。”丹丘子睁开眼。
  鹤山道人闻声动作一愣,垂着眼好一会才应了一声:“嗯。”
  “我记得你是十几岁便跟在了我的身边。”
  鹤山转回身来,坐到一旁,同他道:“十二岁。”
  丹丘子点点头,喟叹道:“你刚来观里的时候什么都不会,炼丹制药都烧掉了好几个丹药炉,现如今这炼丹制药的技术竟是都在我之上了。”
  鹤山垂眼盯着衣服下摆的纹路,似乎对丹丘子口中回忆的往昔没有丝毫兴趣。
  “吴昌城的疫病,人人都在求药。”
  鹤山听到这话,眉眼才有了片刻的变化,他回应了一句:“求,人人都可以求,长生观不是给他们指路了么?通天道、长生殿,一路拜上去,总归是能拿到药的。”
  丹丘子微微摇头,“鹤山,你若是有药便拿出来吧,何苦要他们如此去求呢?”
  “道长,把药给那小施主已经是破例了,硬要算的话,也就才叩了三百来个台阶,人人都要,我便人人都给,那我又是为何要建长生殿?又是为何大费周章修这通天道呢?”
  丹丘子蹙着眉问他:“鹤山,你告诉我,那长生殿里究竟供奉的是谁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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