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在他关门的那一刻,原本该睡着的人,徐徐睁开了眼睛,眼睫微颤。手覆在汤婆子上,只感暖意如潮水。
  “小骗子。”
  幽黑的夜里,听雨声潇潇,点滴到天明。过了很久,身体发烫得厉害,头脑昏沉,渐渐也不清醒了,他才沉沉睡过去。
  翌日,辰时,雨停。
  无边的天空,像灰色的冰冻湖面。万物澄清,一砖一瓦都透着冬日的寒意与肃杀。
  一声惊天的尖叫声,撕开这萧条的宁静。
  只见一个挑着卖菜担的中年男人瘫坐在地上,连洒漏的菜都不要了,双腿双手并用地爬起来,面色惊恐地大叫:“来人啊,水上飘着一个人啊!有人死了!快报官!”
  死的人是尤笠,鸿胪寺卿的独子。
  尤承一接到京兆府的信,本去向皇宫宣庆门的马车立马掉头,到了花月街,见儿子凄惨死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本就像发面饼的脸更是通红无比,险些哭晕过去。
  “我就阿笠这一个儿子啊!他怎么会死呢?他是怎么死的?到底是谁?是谁杀了我的儿子!”尤承一把鼻涕一把泪,激动拽着京兆尹程诩的衣领,“程大人,你一定要彻查此事,彻查到底!”
  程诩年近四十,状元出身,拜入陆渊门下,与恩师一样好洁净。他推开尤承,拿着帕巾仔细擦了擦刚好被碰到的地方,同时儒雅笑道:“尤大人请放心,这是本府的职责所在,不论死的是谁,本府都会全力以赴,查出真凶,给大人一个交代的。”
  尤承跪倒在儿子身侧,悲伤欲绝,闻者落泪。
  围观的些许百姓都忍不住感叹,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苦命呐。
  程诩有些看不下去,递了尤承一个干净的帕子,“尤大人,节哀顺变。”
  尤承接过帕子,往脸上囫囵一抹,还擤了鼻子,然后还给程诩,满眼都是恨意:“是凌纵!一定是凌纵!程大人,肯定是凌纵杀了我儿子!”
  帕巾成了一片狼藉,程诩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只当没瞧见,严肃道:“尤大人,我知道您突逢巨变,可话也不能乱说,世子怎么会杀了尤大少爷呢?”
  “我没乱说!就是凌纵!”尤承咬牙切齿,“前几日,凌纵设计陷害阿笠,让阿笠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阿笠一定是气不过,偷偷瞒着我出府去找凌纵,结果两个人吵起来了,情急之下凌纵杀死了我的儿子!”
  尤承说话时,唾沫乱喷。程诩只能往后退几步,“尤大人,您这都是臆测,可有证据?”
  “那是你们京兆府的事!你们快去查啊!管我要什么证据!”尤承越想越是这样,抱着儿子痛哭流涕。
  这颐指气使的态度令程诩有些不快,按下不发,示意衙役去调查周边情况,看看有没有线索。随后又命人将尸体抬走,回去让仵作验尸。
  衙役的效率很快。
  有个人说昨天跑腿来送东西时,看见了凌纵,他长得出众又是清都名人,不会认错。
  也有人说约莫亥时,瞧见两个人争吵,但不确定是不是凌纵和尤笠。
  ……
  回到京兆府后,程诩写了个条子。
  陆渊盯着那手信看了许久,右指曲起,扣击桌面,神情若有所思。半晌后,他忽然出声:“昨夜,大公子回来时,是不是恰好与凌纵遇见了?”
  流觞点头:“是。”
  扣击声停止,陆渊道:“去将大公子叫来。”
  陆温白胆怯地跪在父亲面前,他今日开始被禁足,却又突然将他叫来,还以为是与薛王的事被发现了,诚惶诚恐,“儿子给父亲请安。”
  “昨夜,你可见到凌纵的马车回去?”陆渊直接发问。
  陆温白不敢多想,答:“见过。”
  “往哪个方向?”
  “往东。”
  陆渊放下茶盏,“你记错了,是往西。”
  往西才是去花月街的方向。
  很快,京兆府来人询问案情。
  陆渊沉着回应道:“对,因为陆观南一事,阿纵特来送了谢礼,没待多久他便走了。他没有回祁王府吗?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他余光扫向陆温白。
  陆温白状似思索,怯怯道:“世子回去的时候我与他正巧遇上了,说了几句话,世子便坐马车往西去了。”
  直到下午,京兆府上门时,祁王才知道儿子成了杀害尤笠的嫌疑人。
  祁王怒容满面,拍案而起:“怎么可能?!昨夜我让阿纵去送东西,他送完东西不就回来了吗?还能去哪?他现在在改好,也不爱往青楼酒馆逛了!更别提杀人了!”
  “哦?是吗?可我询问贵府的门房,得到的结果却是说世子丑时二刻才回来。”
  程诩递上一纸口供。门房也被带在了旁边,吓得抖似筛糠。
  祁王不可置信,恼火地接过来,纸张打到了程诩的脸颊,祁王也不管,看着口供,一目十行。
  程诩压下心中不满,“世子对待下人倒是客气,半夜吵醒了门房,竟还给银子以作补偿。我几次询问,门房都不说实话,直到表明是人命案子时,他才吐露真相。”
  祁王脸色难看至极。
  门房扑通跪了下来,“王爷,奴才不敢隐瞒啊,世子昨夜真的是很晚才回来……”
  祁王眼皮直跳,将口供甩在地上,拽起门房,“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还是你受别人指使,污蔑阿纵!”
  门房被勒得呼吸发紧,“王爷……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王爷,您别太激动。”程诩也没去管那掉在地上的口供,“问过世子,不就知道吗?王爷,还请您带个路。”
  若不是被叫醒,凌当归还能继续睡。
  他按着眉心,神思恍惚地看着来人,后知后觉地发现竟来了一堆人,表情各异。
  “世子劳累,不知昨夜去了哪里?”
  凌当归见过这个问话的人,呆愣了一会,才想起名字,京兆府尹程诩,典型的笑面虎。
  祁王着急不安,而门房不敢抬头。
  凌当归犹如堕水,骤然清醒。
  第93章 等你回来
  陆观南再次醒来,是在六日后。
  眼前只见宋回春和凌柳卿和几个丫鬟小厮忙来忙去,端着盛有热水的盆、吃食和药材等东西。
  “陆公子你终于醒了!”凌柳卿脸色略显憔悴,发髻只是随意挽起,像是匆匆忙忙就来了。她刚忙回头唤星若,星若端来一碗水,凌柳卿正要喂陆观南喝水。
  陆观南下意识拒绝,自己接来那碗水,道:“多谢郡主。”
  他嗓音沙哑低沉,凌柳卿不由黯然,抿了抿唇,“再吃些东西吧,六日不曾进食了。”
  陆观南吃了面饼和糕点,又道了谢。
  他自然是很真挚的,可凌柳卿听着怎么都觉得疏离,好像两个人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
  宋回春咳了一声,给陆观南把脉又检查伤口,问他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之类的问题。陆观南如实回答,伤口还疼,但头脑还挺清明的。
  宋回春又改了一下药方子,交给药童去煎,然后给陆观南继续上药,并反复叮嘱:“按时涂药,不要受寒!你就是因为在青松苑受了多处伤,夜里又受了风,风寒侵袭伤口,才导致发热的。”
  陆观南想起那夜的风雨,怪不得身子发烫又沉重。
  “不过你到底是多年习武之人,身体恢复能力很强,若是普通人,风寒再加上这浑身上下五花八门的伤,至少得要一个月才能回过神来,你短短六日就醒了。”宋回春给他包扎好,正好药童端来了汤药,“自己把药趁热喝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时,这个药有多难喂,我每次都得花一刻钟的时间给你灌进去。”
  “有劳宋先生了。”他端着药碗,却没有喝,又一次往门口看去。
  宋回春摆摆手,边收拾药箱边说:“此乃我职责所在,不必客气。况且世子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我也不敢懈怠。”
  陆观南一怔,像是突然踩了空,忙问:“临走前?他去哪了?”
  宋回春意识到说漏嘴,僵硬地赶紧补救:“世子说想出去游山玩水,五日前便离开了清都。让我们看紧你,不许你趁机逃跑!”
  陆观南眉如山峰,满脸写着不信,“他到底去哪了?你不说,我便自己去查。”
  果然陆观南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世子走得匆忙,也没给他准备无懈可击的借口,再者宋回春本就心虚,一句话就露了怯,不知该怎么解释。
  凌柳卿也同样如此,支支吾吾,心道这事闹这么大,不可能瞒得住的,没有法子只能和盘托出。
  陆观南这才知道尤笠已死,有人在附近看到了凌纵出没,凌纵自然而然成了嫌疑人。
  距离事发过去,已经六日了,凌纵先是被带去京兆府,拒不承认杀害尤笠,因其是皇亲国戚,且祁王在天熙帝面前苦苦哀求,京兆府不敢对世子动刑,便转交给了刑部。刑部尚书知其棘手,也不敢瞎掺和,以至于最终被关在了织蝉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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