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听到这个称呼,闫庚愣了好一会,犹豫着问:“你说的‘阿凌’是……祁王世子吗?”
  “当然。”陆观南微微一笑又很快收敛,扔过去一个小包裹,“不过你不能这么叫。阿凌说了,什么东西都不要带,将这个人皮面具戴上,直接跟我走。”
  闫庚接过包裹,放在屋外的小石桌上,拿出人皮面具,眉头皱得更高了。
  “不会吗?”陆观南问。
  闫庚仍旧很戒备地看他:“你跟恩公什么关系?恩公呢?他为何没有过来?”
  “我跟他什么关系,全清都都知道。你还要再问吗?”
  陆观南抱剑站立,垂眸,淡淡地看着他。他身后便是篱笆角落随风摇摆的竹子,吹动他的发带,映衬得一袭黑衣的身段更漂亮,哪怕脸上和手上有伤,依旧玉树临风,气度卓然。
  黑衣白剑,皎若天上月,高远清寒。
  闫庚想起了那天听到的传闻,脱口便问:“你就是陆观南?”
  “是。”陆观南颔首。
  西郊这里冷得很,虫子又多,闹腾个不停。两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互相盯着对方,陆观南面无表情,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而闫庚充满敌意,紧抿着唇,甚至还能看出一丝局促和紧张。
  陆观南催促他快点戴上人皮面具,“如果你想活着的话。”
  这个人长得一副天之骄子的模样,明明跟他一样粗布麻衣,腰间只挂着一个玉佩做装饰,却自有上位者般的矜贵气质。从语调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来,看似随意的发号施令,藏着不可置喙,说一不二。
  闫庚觉得这个人很危险,有过那样的经历,必然是深不可测的。
  闫庚只得先戴上,费了一番功夫才使面具完全贴合。
  “动作太慢。”陆观南拍掉身上落的叶子,神色冷冰冰的,转身就走,似乎很嫌他浪费时间。
  闫庚咬了咬牙,只得快速跟上,“恩公说……”
  “恩公?”陆观南直接打断他的话,顿住步子,踩碎石阶上的落叶,舌齿间打磨这两个字,品了又品,忽而舌尖抵着牙齿笑了笑,侧身俯视阶下的人,眼睫投下一片阴翳,“你若想进祁王府,就不要再这么叫,把自己的身份藏好了,老老实实地跟着别人叫世子。”
  闫庚有些恼火,下意识想反驳,明明对方也没有老老实实地叫世子。转念又想到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到嘴的话就这么卡住了。
  “你跟恩公……”
  在陆观南漆黑冷漠的眼神中,闫庚不情愿地改口:“你跟世子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吗?”
  闫庚似乎极为在意这件事,但他显然不是在八卦。陆观南微眯眼眸,脑子里又冒出阿凌说的那句话——长相还不错。
  “我提醒你一句,皇帝下令,如有妄言此事者,不论轻重,格杀勿论。有些事情是心照不宣的,说出来反而会招来祸事。懂吗?”陆观南的那双眼睛仿佛令人无处遁形,将闫庚的小心思都照得明明白白。
  闫庚被戳破,又被这个人明里暗里地警告,顿感难为情,却又无从辩驳。
  陆观南转身继续上石阶,“回到祁王府最快也要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里,你将你和阿凌之间的事情从头到尾、完完本本地告诉我,一丝也不要遗漏。”
  “为什么要告诉你?恩公说了,不让我将我们之间的事说出去,除非他同意。”闫庚皱着眉,“还有我刚才就想问了,恩公……世子当时说次日傍晚会派人来接我,可却五日后才来人,这是怎么回事?”
  陆观南冷笑,“不让说?”
  他走之前,阿凌也让他什么都别问,将人带回去就行。
  这两个人如此神神秘秘,却将他隔离在外。
  陆观南按着苍雪剑,忽然极为不快,“他现在在织蝉司。”
  “什么意思?世子出事了吗?!”
  听到织蝉司这三个字,闫庚陡然感觉冲天浓郁的血腥味将他裹挟得透不过气来。就是织蝉司,屠了光阳侯府,上下几百人,血流成河。而杨成被带去织蝉司,酷刑加身,最后一杯鸩酒上西天。
  恩公怎么会?!织蝉司会不会像对杨成一样,对恩公?闫庚不敢想象,气血上涌,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陆观南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若真救阿凌,那么我问什么,你答什么。”陆观南步子很快,语气也冷,“第一,你是谁?第二,你和阿凌怎么相识的?第三,京兆府因何通缉你?第四,六日前的雨夜,阿凌找你做什么?”
  “别再耽误我的时间。”
  陆观南骨子里天生具有上位者的强势,以前为条条框框所缚,为温润儒雅的谦谦君子所隐藏,此时威严逼人,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只穿着朴素的衣着,抱着一把剑,便让人觉得不可直视。
  闫庚被震住了,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开始说了。
  陆观南在前面引路,绕折穿林,走了大约一半的路程时,右衣袖划到了斜伸出来的枯枝干,连带着划伤了手背。陆观南动了一下,前几日被野狼咬伤的手腕顿时一阵麻痛。
  他盯着那灰白色的枯枝看了一会,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闫庚也停住,没敢追问。
  只见陆观南拔出苍雪剑,一道银白色的剑光如雪掠过,听得寂静、荒无人烟的树林中忽然响起了簌簌脆裂,紧接着“咚”的闷沉一声,惊走栖息的飞鸟。
  闫庚愣愣地看着陆观南砍了一棵树,心想这人是不是有些暴力。一根树枝伤了他,他就要砍倒一棵树。
  陆观南借衣角擦拭剑身,抬眉不语,看向闫庚。
  “你想杀我吗?”闫庚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攥拳,做好迎战的准备。
  “杀你?”
  陆观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笑声短促。
  他若真给杀了,阿凌岂不是要跟他拼命。毕竟他宁愿被关进织蝉司,也不愿说出闫庚的事。一旦交代了,闫庚作为光阳侯私生子,必是死路一条,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将人藏到祁王府。
  若没有发生尤笠的命案,那么此时闫庚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祁王府。
  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阿凌可能会悄悄去看闫庚,半夜给他送狐裘或者汤婆子、喂他喝药、送吃食给他、让他读书、帮他教训侮辱自己的人、甚至为他拿回珍贵的宝剑?
  处处关心维护。
  就像当初,对自己那样?
  阿凌就……这么重视他?
  陆观南缓了缓急促的呼吸,额间青筋凸起。生死蛊并没有发作,但他只觉心脏病被这些针一样的蛊虫刺得密密麻麻。这种情绪,并不陌生,在宝樱湘露那边,他也感受过。唯独这次,让他无法忍受。
  “你……”眼前这人阴郁如暴雪横生,闫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你真的要杀我?”
  风声沙沙,剑声凌厉。
  “阿凌要救你,我就不会杀你。”陆观南收剑入鞘,继续往前走,“继续说,京兆府因何通缉你?”
  声音淡,乘风远去,遁入枯林。
  第95章 密信
  闫庚道:“织蝉司屠完侯府后,我从密道逃了出去,跑到郊外,不巧遇到了一伙土匪流寇。听世子的护卫说,后来这伙人在清都附近踩点,被京兆府抓捕入狱。十有八九,就是这群人招出了我。”
  陆观南觉得问题重重,云遮雾绕。
  “杜撰通缉令的罪名,实为欺君之重罪。可宁愿冒险,也要如此,事情一定不简单。”陆观南用剑拂过竹丛,若有所思,“京兆府的态度耐人寻味,若知道你是光阳侯私生子,为何不上报朝廷和织蝉司;若不知道,常年尸位素餐、不理民生疾苦的京兆府,为何去管郊外土匪,不惜伪造罪名也要抓到你?你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值得京兆府铤而走险?”
  闫庚没说话。
  陆观南穿过枯黄的竹丛,松开了剑。
  竹枝哗哗回退,猝不及防地抽在闫庚脸上,疼倒是不疼,不过闫庚怀疑陆观南就是故意的。
  陆观南只当没瞧见刚才的意外,“京兆府到底是要你这个人,还是要你身上的什么东西?闫庚,你若真心想救阿凌,就别藏着掖着,我说了,我要知道全部。”
  闫庚吃了一惊。
  陆观南是背朝着他,闫庚看不见他此时什么神情。可即便如此,也让闫庚不寒而栗。
  “可这跟世子的被抓有什么关系?”闫庚不服。
  陆观南脚步不停,冷声道:“当然有关,若不是半夜跑出去找你,他又怎么会让有心人抓住漏洞。污蔑阿凌的幕后之人,到底是不是冲着你去的,谁又说得准?你就笃定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还是说阿凌让你三缄其口,你便可以罔顾他的性命,只为保全自己了?”
  “我没有……”
  闫庚无言以对,想辩驳却又无从说起,只得和盘托出,“我不确定京兆府的目标是什么,我问世子,他也不说。但我心中有个猜测,或许对方是冲着杨成的遗信。杨成被带入织蝉司之前,曾秘密给了我一封书信。当日我被土匪纠缠,那封信不慎掉了出来,土匪中有个人认出了光阳侯的印章,问我光阳侯府里面是不是还有很多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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