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闫庚道:“王爷说了,他本不愿行此险境,陛下本是英明之主,只是受奸臣蒙蔽,误追长生之道。如今陛下已在移驾雁州的路途中,此事闹得轰轰烈烈,等陛下到了雁州,便是想瞒也不瞒不住。届时陛下见了挼蓝行宫,见了雁州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便自然会明白天下苍生的苦楚,和缥缈误国的方术之言。”
  凌当归接过风絮递来的果子,转了转,“可若陛下不明白?”
  咬了一口青枣,初来雁州时,果子酸涩,如今已清甜。
  屋内的人面面相觑。
  “这果子不错。”
  凌当归笑了一声,“再多摘些来吧。”
  东梧卫争相恐后地出去了。
  在床上躺了十多日,凌当归难受得很,穿好衣服起身出去转转。
  这衣服并非十分华贵,不比在清都王府时,然而对于被流放了几个月、衣不蔽体的凌当归来说,已经再好不过了。
  春日暖阳照在身上,凌当归忍不住慵懒地伸腰。
  去往雁州府的前院,一路上遇到一些训练的士兵,有些本就是在籍的,有些则是后来招募进来的百姓。见了凌当归,皆是尊崇敬佩,皆唤世子。
  系统:“宿主那天晚上的举动很打动百姓呢。宿主真的好厉害!我还以为这次真的要死翘翘了呢,我将宿主的英勇行径录屏发到天道后台,所有系统都在点赞呢。宿主想看吗,想任务完成后会生成结算页面,到时候宿主就可以看到啦……”
  凌当归手里被塞了些糕点,听系统激动地回忆那晚发生的种种惊险。
  凌当归很受用,顺便嘲讽,“算你走运跟了我,有没有给我多加些积分。”
  “有呢有呢!”
  显然,在系统老旧笨拙的认知中,杀官吏、放武库,带领百姓做诛九族的谋反,便是第一等的恶事。他睁开眼睛,积分就已经涨到两万了。
  再有一万,任务就完成啦。
  这也算是这么多糟心事里唯一一件让他开心了一会的。
  阳光透过细碎的柳叶,晃了下凌当归的眼。
  他闭着眼睛缓了缓,继续走着。
  厅堂的院子外,凌柳卿在与几名中年农妇和一年轻女子交谈,不知说起了什么,凌柳卿不好意思地摆手推脱。
  那年轻女子,凌当归倒认识。
  丁不弃的妹妹,丁湘露。
  她也瞧见了凌当归,原带着笑的表情一瞬收敛,眉眼中仍藏恨意,与凌柳卿简短说了些,便走了。
  凌当归皱了皱眉,眼皮一跳。
  他知道丁湘露和丁不弃都很恨自己,可如今却不得不合作。邵覃是臣服祁王的,可丁不弃未必。日后未必不会产生分歧……
  “兄长可否觉得好些了?”送走她们后,凌柳卿提着一麻袋的东西过来。
  自从井屏山那时后,凌柳卿对他倒是十分依赖亲近,甚至将称呼也从“世子”改成了“兄长”。
  但凌当归专业地记着自己的人设,板着脸问:“还行吧。你拿的是什么?”
  “是些大娘们挖的荠菜。”凌柳卿笑如春月,“我前几日与湘露姑娘一同为百姓发放粮米,东街的李大娘她们今日一早便去挖了野菜,说雁州这儿的荠菜是最好的,我刚好想着可以包个饺子什么的。”
  凌当归意外:“……你还会包饺子?”
  凌柳卿点头:“嗯,在张娘子家学的。他们昨日去播种,我也去了呢,弄得一身泥。”
  凌当归没绷住,脑补皇室郡主下地插秧的画面,笑了出声,打量凌柳卿,打趣:“好啊,以后被贬为庶人了,也能靠种地为生。”
  他开个玩笑。
  要是真失败了,毒酒白绫砍头稳稳的,地狱里去种地吧。
  不过碍于凌柳卿是个女孩子,他没好意思吓唬她。要是陆观南在,他就毫不顾忌地说出来扎他的心了。
  “……”
  凌当归摸了摸后颈,啧了一声,怎么又想起陆观南了。
  昏迷时期,难得有意识清醒的时候,他也会想起陆观南。
  凌当归掐了朵桃花,走了神。
  第142章 劝降
  演武场,祁王在训练士兵。
  新招募的一批皆是平民百姓,力气足够,但技巧缺乏,需要祁王多费些心思。这几日,他也一直在演武场,与士兵同吃同住,习性也甚是简朴。用祁王的话来说,便是用回到了在领兵打仗的时刻。
  祁王穿梭在队列之中,时不时替士兵们纠正姿势,多加指导,甚是用心。
  瞧着这群士兵,个个神色激昂,仿佛下一秒便要冲锋陷阵一般。
  凌当归在演武场外看了足有一刻钟,祁王才发现他在,顿时展颜,让士兵暂且休息片刻,他则翻过围栏的绳索,道:“阿纵?你怎么出来了?我正打算去看你呢,身子可还好些了?药吃了吗?”
  祁王对凌纵的关心是极为真切的。如今又历经了流放与起事,性命危急也是转眼之间。祁王自然对这个妻子留下的唯一孩子更加珍爱。
  凌当归拍了拍衣袖,扬眉启唇笑道:“父亲放心,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在床上躺了十多天,实在是腰酸背痛,就出来走走,晒晒太阳。”
  祁王见他神色,虽然是笑着的,也是原先那种恣意的笑。然而此时憔悴清瘦,眉宇之间难掩心事,笑便看着有些勉强。
  祁王叹气,“阿纵,是父亲对不住你啊。”
  他拉着凌当归,边走边说:“爹无能,才让你遭受流放之苦,又险些让你被欺负……哎,丧于畜生之手。”
  如此父慈子孝的温情肉麻,让凌当归有些不自在,他张扬道:“父亲不必过于忧虑,我可是祁王世子!才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想欺负我,那还得掂量掂量身上的皮经不经得起铁板高温!”
  祁王拍着他的手,闻言被逗得合不拢嘴:“还是阿纵厉害。爹以前倒还小瞧了你,总觉得你还需要庇佑。没想到你经过流放的苦寒,竟也成长起来,能够独当一面了。你母亲在天之灵,亦可安息了。”
  连他也没想到,竟是他这个儿子率先突围破局。
  在流放途中,祁王便会与凌当归寻时机商议雁州反叛一事,然而到底没有精准的计划,连他自己心里都没有底。
  时间又极其仓促,哪怕他提前便在雁州几处安插了刺客,邵覃和丁不弃也在暗中收拢百姓,只等到祁王等人到了雁州再想办法传递信息,寻时机举事。
  谁知局势比祁王想象的更要糟糕。
  韩虚谷俨然将自己当成了雁州的皇帝,无视天熙帝之令,竟公报私仇,将凌纵送到雁州府,让变态刺史之子加以折磨。
  想到这里,祁王又是冷汗直出,不敢想,若是阿纵出手再迟些……会发生什么。
  “父亲不必再忧心,都已经过去了。流放时,我便与父亲说过,柳暗花明又一村嘛。还得感谢井刺史和韩楼,如不是他们狂妄自大,我也不会寻得生路。”
  凌当归再回想,仍觉得心潮澎湃,像是一场梦。
  祁王感慨道:“阿纵,你做得很好。若没有你制住井屏山、射中韩虚谷,激励百姓,邵覃与丁不弃他们也不会那般势如破竹。”
  一向顽劣轻狂的儿子,在生死攸关时刻竟如此果断决绝,祁王欣慰至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纵,那晚你门楼之上一箭射中韩虚谷,慷慨陈词,那般风采,竟有些高祖遗风,帝王之气。”
  祁王一直在夸赞自己,凌当归越来越脸热,“就是为了活命而已。此事非我一人之力,若不是邵覃和丁不弃带着百姓及时赶到,那么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白费。”
  祁王了然一笑:“果然是成长了,竟也知道谦逊了。”
  那可不。
  都给自己夸得比肩宜国的开国皇帝了,自知自己水平的凌当归都不好意思摆架子了,转移话题:“对了父亲,眼下有什么安排?我听闫庚说,陛下已经在移驾雁州的路上了?到时候……”
  虽说祁王对外宣称自己仍是忠于皇帝的,只是皇帝为奸臣和术士蒙蔽,误会良臣,大兴土木,闹得苍生哀苦。等他来了雁州之后便会知晓,便会清醒。
  可事到这个地步,天熙帝继位期间,民怨沸腾,也是非死不可了。
  他要是不来雁州,祁王便会自雁州起兵,以“清君侧”的名义打到清都,逼迫他退位;若来雁州,便是请君入瓮,天熙帝自投罗网。
  “雁州事务照常进行,此外我已经令雁州内的所有铁匠在锻造兵器与甲胄,还秘密书信给了一些散在四处的旧部,不日后,他们便会前来投奔我。”祁王极其沉重,“此一战,在所难免,只希望……”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祁王心中百感交集。
  天熙帝,那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生兄长啊。
  祁王闭了闭眼,缓缓吐息,“罢了,事到如今已无转圜余地,千秋之后万人所指,便指去吧,我也只为活着罢了。”
  凌当归思索片刻,笑道:“父亲又何必担心,生前不管身后事。况且这宜国百年里,手足相残、子杀父、父杀子的事情,不知发生了多少次,每一次不过是历史重演罢了。后人要骂,算起来起码要骂上三天三夜,那是骂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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