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陆观南道:“是。《宜国杂录》第三册曾有记载,故事发生在荆朝的通州,荆亡国后,此地接连战火,几经易手,如今当归属许国的茗郡。或许这皮影戏是从茗郡那里流传过来的吧。查源头,总能查到的。”
  最后一句,声音转轻,别有意味。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是被这话给震慑住了,
  “《宜国杂录》?听起来只是坊间的末流书。”昭平帝含笑问。
  陆观南毫不避讳:“是,儿臣在宜国清都时,曾誊抄过此书,虽非圣贤书,但不乏有趣。”
  “哦?例如说?”
  “……譬如有‘夺舍’一章。”陆观南微一恍惚,脑中挥之不去与阿凌的往事,却也还算沉稳地讲完了这故事。
  昭平帝兴趣盎然:“有意思,宜国文墨大国,朕心向往之。秦王既然过目不忘,那朕便令你将《宜国杂录》誊抄出来,给朕也来好好品赏。”
  “是。”
  这转变,令在座的人不明所以。
  虽然有出处,可这与秦王的经历也太对得上了,涉及到皇室,便甚是敏感。
  秦从云犹豫道:“陛下,这皮影戏……”
  陆玄宁也道:“父皇,此事疑点重重,皮影戏指向性颇为明显,且有侮辱性,百姓私下皆在议论秦王,有损我皇室尊严,这不妥啊。”
  不仅映射秦王在宜国的身世,还映射了秦王与祁王世子那段不知真假的情。
  陆观南眼眸微动,抿了抿唇。
  韦松这时慌乱跪下,叹气道:“确实不妥,可悠悠臣民之口,堵得住一时,堵不住一世啊。千错万错都是微臣的错,一切都是微臣失职,不该让这出皮影戏入宫的,请陛下与殿下责罚。”
  昭平帝又问陆观南:“秦王,你觉得该如何收尾?”
  陆观南觉得好笑,又将矛头对准他。
  “太傅与端王说的都有道理,儿臣愚钝,既然百姓爱看这皮影戏,不妨让他们看吧,横竖故事主角的也并非儿臣。况且百姓们也不会一直记着的,等新的皮影戏风靡,便会忘了这一出的。”
  昭平帝笑意更深,“秦王大度,只是朕有愧于你的母族,怎能任你被胡乱揣测?朕虽与民同乐,可皇族尊严不可侵犯。来人,传朕旨意,昭告长陵,今日起禁演《折扇记》,揪出传播之人,彻查。此事事关秦王,大理寺与京兆府一切听从秦王调令。”
  宫宴散后,满天星子。
  陆观南心中说不出的疲倦。
  为一个无聊的皮影戏,扯出那么多心计来。
  身后有人唤他。
  陆观南勉强扯出一个浅淡的笑来:“今日多谢端王。”
  “你我是兄弟,何须言谢。”陆玄宁亲近道:“我敬佩傅将军为人,也瞧不过皇兄被污蔑罢了。”
  “污蔑?”
  陆玄宁周遭看了看,小声道:“皇兄聪明,可知茗郡?那是韦太傅的老家。皮影戏一事当是韦太傅所为。可惜大理寺卿是韦太傅的女婿,怕是寻不到源头了。”
  陆观南垂眸,“这倒不知。”
  陆玄宁神秘道:“总之话不多说,皇兄一切小心。”
  “多谢。”
  陆观南目送陆玄宁马车徐徐走远。
  捡起刚才宫人慌乱中忘了清理干净的皮影碎片。
  上好的皮料,断口处极为尖锐。
  第148章 调查
  秋日清晨,树下满地落叶。
  石桌上还残留着昨夜的冷棋。
  昨夜从宫中回来后,陆观南便点灯在庭院中下棋,下至后半夜,方才结束。
  春葭看了看,不禁慨叹。
  这是一局焦灼的平局。
  陆观南棋艺高超,便是自己与自己下,攻守兼备,难分胜负。
  春葭与仪景在一旁细究了好久,总难寻到破局之法。
  他们探讨之时,陆观南寝屋忽然门被打开,出来两个丫鬟,脸色俱是讪讪难看。
  春葭与仪景对视一眼,这二人是昭平帝授意皇后派人送来的宫女,姿色上乘,眉眼间天然一股媚态,美艳动人。
  如陆观南这样年纪,却还未娶妻纳妾的,甚至还未开过荤,且疑似欢喜男子,只他独一份。昭平帝虽然不表,自然着急,因而隔三差五送来些佳人。
  春葭皱着眉过去厉声问:“谁许你们私自进王爷寝屋的?王爷从来不要丫鬟在跟前伺候。”
  “我们……”丫鬟满面羞辱,怯声道:“我们是皇后娘娘送来的人……”
  春葭挑眉。
  便是昭平帝亲自送人,他们王爷也从不放在眼里呢。
  春葭道:“秦王府有秦王府的规矩,王爷没唤你们,你们竟然这般大胆。行了行了,赶紧去后院,别在王爷这边碍事,也别想着攀附王爷了,那是绝无可能的。”
  两个丫鬟抹抹眼泪,“多谢春葭姐姐。”
  处理了这两人以后,春葭端来热菜热饭,敲敲门屋,“王爷,该用膳了。”
  屋内传来一道极清冷的声音:“放在外面。”
  “是。”
  春葭将饭菜放在石桌上。
  片刻后,寝屋门再度被打开。
  陆观南身着黑衣广袖,袖口绣着金色云纹,金色腰带上挂着一只红绳系起的金蝉与白玉佩,通身气派矜贵,微微蹙眉抬眸看着那一株色泽浓烈的枫树。
  春葭悄然观察他神色。
  陆观南已踏步至树下,边用膳,边继续下棋。
  仪景在后旁看着,寥寥落子,平局已破。
  早膳也用完了。
  陆观南下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迟迟不肯落下黑子。
  谢晋原前来提醒:“殿下,已经查到些信息了。这《折扇记》最初是在西瓦巷那边流传开的,只是这出戏实在是热闹,尚未查出源头……殿下?”
  他缓了缓呼吸,睁开眼睛,落下黑子,一局终了。
  “嗯,我知道了。”
  只是手指还摩挲着白玉佩,格外依依不舍。
  说罢,他便接过佩剑,令人备马。
  谢晋原起初不明所以,渐渐心中隐约有所猜测,无奈叹气:“我早便想问了,这秦王府独独这处庭院的布局,风光旖旎,造景俨然是宜国风格,莫非……”
  春葭收拾碗筷,“谢长史这就会错意了,并非宜国风格,而是东梧阁的风格。”
  谢晋原不明白。
  春葭道:“东梧阁,是祁王世子在清都的居所。殿下最爱的那只玉佩,亦是祁王世子所赠。再有那金蝉,也是祁王世子的……”
  谢晋原头疼得很:“殿下这样下去怎可得了?岂不是处处都有凌纵的影子?我瞧他那不分昼夜的下棋,自我折磨,以为他摸索长陵局势呢,难不成也是相思过甚?”
  越想越是焦虑,这般为情所困,这可得了?
  他这话,春葭与仪景也无可回答。
  谁曾想,陆观南好像真就栽凌纵身上了?
  谢晋原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慌忙跟上。
  他脚步偏慢,等到了西瓦巷时,陆观南已经在与大理寺少卿、京兆尹等人交谈了。
  西瓦巷皮影业发达,光是摊子门面,便两只手数不过来。
  大理寺卿陈清荣道:“请殿下放心,在下已经派人守住了西瓦巷所有的铺子,挨个地探查,必能水落石出。”
  此事并不难,只是需要耗费些功夫,就看这位秦王着不着急了。
  陆观南看了陈清荣一眼,想起陆玄宁的叮嘱,这人是韦松的女婿。
  他淡声道:“陈大人,应当能查出结果吧?”
  陈清荣笑眯眯的一张脸:“自然,殿下不必忧虑,定还殿下清白声誉。”
  “本王现在的声誉很糟糕吗?”陆观南平静且直白地问。
  陈清荣与京兆尹都愣了一下。
  这位秦王的身世属实太过传奇,简直是民间话本子的天选素材,原先百姓便有私下议论。再托这阴差阳错的《折扇记》的鸿福,秦王在民间的声誉称得上“精彩”二字。
  即便是忠烈傅氏的血脉,可毕竟也是从宜国回来的皇子,还与宜国臭名昭著到甚至许国都有所耳闻的纨绔世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百姓们关起来门,自然会悄咪咪地探讨,如今太子苟延残喘,众皇子夺嫡,可秦王这个身份继承大统……不太合适吧?
  许国蒸蒸日上,得民心者得天下。
  有这么一出,秦王的胜算就没那么大了。
  这也是幕后之人的目的之一。
  陈清荣暗道失言:“殿下恕罪,微臣并非此意……”
  陆观南淡然道:“陈大人有无此言皆无妨,本王也知晓本王的声誉确实糟糕。此番就有劳二位大人了。”
  “殿下言重,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陈清荣流汗奉陪。
  西瓦巷是长陵热闹烟花地,此时官兵把守,寂静肃穆。
  陆观南面无表情,看着极冷,目光淡漠如霜,浑然天成上位者的气势。
  他打眼瞧过长陵的砖瓦,一排又一排的楼屋瓦舍。谢晋原在一旁为他谈起这边的历史或是风俗习性,他毕竟是许国的皇子,总要对这里了如指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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