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景季如同听了天大的笑话,“你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我打乌塔时,你还在宜国玩泥巴呢!你有什么资格斩我?果真流着傅氏的血,与傅承玉一脉相承的轻狂。”
  若是平常,他或许会理智一些,告诫自己这毕竟是皇子。可眼下一上来他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鞭打斥责,瞬间毫无理智。
  周行云见势不对,道:“景季!你疯了吗!在胡说什么!这是秦王!”
  景季一把推开他,已经杀红了眼:“秦王又如何?!陛下都不会这般与我讲话!况且也只是皇子而非太子,如何有这么大的排场?”
  这下子便是旁的将领,也再不敢多言一句。
  景季猖狂,不是一日两日了。仗着驱赶乌塔有功,又是端王陆玄宁的姻亲,在军中一向任意妄为,士兵皆怕
  陆观南冷笑一声,“连陛下都不能责你?那谁可以?端王吗。莫非在景将军心中,端王竟可以越过皇帝?”
  闻言,景季脸色微变,“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不尊军纪、践踏百姓、藐视天子、妄言谋逆,来人——”陆观南的声音拔高了些许,冷脸自有镇场威严,“按军法处置,推入帐外斩首。”
  景季怒目圆瞪,不可置信:“你怎敢……”
  “兵符诏令在此,所有将士皆听我调配。景将军,你有什么好怀疑的?”陆观南语声不容置疑:“推出去!谁若求情,一并斩首。”
  无人敢阻。
  片刻功夫,刀士捧回来的,便是景季血淋淋还睁着眼睛的人头了。
  陆观南挥手摆袖,黑瞳环视营帐,道:“悬在帐外以作警示,此后谁若敢擅违军令,下至小兵上至将军,立斩不误。都明白了吗!”
  众将齐声道:“谨遵将军之令!”
  陆观南让所有人都退下,他心口越发疼得厉害,像有北风狂卷一般。
  帐外已无月,天色渐呈冷青色。郊外微弱鸟啼声。凌当归掀开帘帐,只见一片萧索的大地里,飞过几只灰色的鸟。
  “陛下醒了?”
  那边在练兵的闫庚见到凌当归,连忙放下兵器过来。
  凌当归应了一声。
  自从陆观南走后,这三天里,他一夜没睡,翻来覆去地想着颖州屠城的事,好不容易睡过去了,梦里都是血腥味,又给吓醒了。
  “弘都那边怎么样了?”凌当归边洗漱边问,神色恹恹,情绪低沉。
  闫庚回话也谨慎了些:“陛下这边运过去的粮草还够他们撑上两三天。但三天后……今年入冬得早,比往年还都要冷,刚接过丞相的信笺,漱河一带结冰,河道受阻,粮船会晚点。”
  “晚点?晚到什么时候?”凌当归拧眉,擦干脸,将布巾一甩,“让他立马想办法,知会沿途各地刺史,凿冰开航,否则他这个丞相就不要当了。”
  他这服从原书选的丞相,那可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若说朝政大事,便是“陛下所言极是”“陛下英明神武”“陛下天纵奇才”之类的话术。
  闫庚闻言不由激动:“是!”
  “许军现在什么动静?”
  凌当归穿好衣服,裹上大氅,甚是冷静。
  闫庚道:“臣正要向陛下禀报,斥候方才探得讯息,许军今夜打算偷袭弘都,强行破城。这是弘都刺史递来的求救信,请陛下决断。”
  凌当归拆开信浏览,蹙眉道:“弘都已经死了太多人了,仅剩下几千士兵,虽有粮草,可士气低迷,挡不住许军的。闫庚,你读过兵书,眼前情况,你说该怎么做?”
  闫庚沉思道:“回陛下,臣以为应当再派人去严盯着许军,若一有动静,便立马回来报。到时候许军出发,我军悄悄跟随,两面夹击,以解弘都之围。”
  凌当归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好,就按你说的做,你与周林领兵吧。不过须留守一半防守军营。”
  “这是自然,陛下放心,臣这就去做。”
  闫庚走后,凌当归眼皮跳个不停,心中着实不安,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他定不下来,便着手处理军营中事,事事过目。
  等入夜了,闫庚和周林领着一半兵马暗中跟随许军。
  凌当归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而此时,许军帐内。
  宫里大太监宣读完毕明黄色的圣旨,却迟迟不见跪着的秦王接过圣旨,不由地咳嗽了几声,尖着嗓音道:“秦王殿下,还请速速行军吧。”
  陆观南抬头触及那道明黄色,只觉格外刺眼。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圣旨,“等过了今夜再走。”
  大太监叹气道:“事不宜迟。陛下的圣旨与口谕,千叮咛万嘱咐,皆是令秦王即刻出发,不容迟缓。就辛苦秦王殿下了,咱家亦无奈。”
  陆观南本要随同周行云、李游一同攻弘都的,谁知突然季春到来,宣读圣旨,称奉州久攻不下,令他前去助杨凭一臂之力。
  季春暗暗提醒:“秦王殿下,您莫多心了,且去吧。陛下只因殿下处理景季一事太过冷硬仓促,有些微词,想着让殿下去奉州那儿历练一番,磨磨脾性。”
  “是吗。”陆观南一个字也不信,昭平帝要调他走,无非因为觉得他会因为阿凌误了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罢了。
  季春道:“殿下,请。”
  陆观南自是不愿,刚要叙道理,忽觉眼前发花,晕头转向。昏迷前,骤然想起了傍晚时商讨军情时李游端过来的一盏茶……
  上韶原。
  闫庚与周林领兵,静悄悄地跟着许军。
  夜色寂凉,一点声音都没有。
  闫庚冷不丁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什么缘由。况且已在途中,现在回去,倒是奇怪了,便继续跟着。
  突然间,只听得四面八方的马蹄刀枪呼喊声。漆黑的夜里中,亮起一排排火把。原先跟踪的许军,竟皆掉头,迅疾冲杀过来。
  闫庚大惊:“不好!中计了!快回头!”
  然而已经迟了,正是瓮中捉鳖,宜军溃败,兵甲四散。
  凌当归听到营外嘈杂的声音时,手蓦地一抖,灯油滴落,烫出了一块印记。
  士兵慌张来报:“不好了!陛下……许军打过来了!”
  凌当归的心脏猛然一跳,掀开帘帐,寒风扑面而来,与此同时,还有弥漫在其中的血腥气。
  第179章 流亡
  凌当归屯兵处遭袭,火光冲天,战声纷乱,弘都不敢迟疑,当即开城门来救驾。
  却不曾想,正中了周行云与李游的下怀,埋伏在上韶原上的兵马设下陷阱,拦截援兵,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烽烟弥漫中,弘都城破,刺史中箭而亡,士兵们丢盔弃甲,军马嘶吼狂奔,堪称溃败。
  这场火不知道烧了多久,但天光乍亮,荒凉的原上寒雾弥漫,冷意吹拂血腥。
  有穿着许国军服的士兵在收拾战场,处理尸体。
  许国的将军周行云骑着黑马,穿梭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中,神色肃穆,眺望不远方冒着黑烟的弘都城,还是松了口气,冷哼道:“在这耗了半个月,总算攻下了。宛州就在眼前,等我们处理完这边,秦王与杨老将军应该就也能到了。”
  李游踮着脚探查尸体,找了好一圈,皱眉道:“昨夜你可曾看到凌纵那个小皇帝?留了活口没?”
  “瞧见了,我本想活捉他的。”周行云看了看手腕上的剑伤,挑眉:“这小皇帝,看着娇生惯养,却也够狠的。”
  昨夜设下计谋夜袭营帐,本以为小皇帝会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不过令周行云意外的是,凌纵表现得很冷静,极快地平息了慌乱,指导将士。但可惜的是,宜国士兵已经完全乱了阵脚,他也只是白费功夫,无奈只好在闫庚的保护下逃跑。
  周行云本想活捉此人,于是一剑射向载着他们逃跑的马。
  箭中马屁股,一声嘶吼,将凌纵摔了下来,溅了一身泥。
  凌纵立刻就爬了起来,恰好身旁有一具尸体,想也不想就抓起了剑,朝着自己扔了过来。
  他劲也不小,这一扔,竟将自己擦破了皮。若不是夜里视线差,这剑约莫真能刺穿自己的手腕。
  周行云当时便一惊,原先对这小皇帝所有的轻蔑与不屑一顾尽皆消散。
  李游鏖战了一晚,灰头土脸的,头疼道:“你还有脸在这说?想想回头怎么与秦王殿下交代吧。后来呢?他人呢?好歹也是宜国的皇帝,此事非同小可!”
  “被闫庚救走了,他们还有残部。我们后来追了,踪迹渐无。”周行云沉吟,面有难色,“秦王那边确实不好交代,可此事是陛下直接对我等下令,瞒过了秦王。”
  李游忍不住嘀咕抱怨:“这梁子结的……真不是我说,这千难万难,都不过是因为秦王殿下卡在中间,若他能狠心些,何愁……”
  这话可轻易说不得,周行云赶紧阻止他:“秦王那边,自有太傅丞相和陛下去劝,你我不过奉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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