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苏州事毕,御驾回程。
  单衣变厚裳,炭火暖车,旌旗开道。
  比起来时的欢快,走时所有人都两副心思。
  刘湖被派遣常州,建设功绩。
  司农卿被贬湖州,将功折罪。
  尹守知满腹心事,眉有愁思,困在家国之间。
  五皇子对镜编发,一不小心看到胳膊上的血痂,想起母妃听说他干的好事时又惊又怒又恐惧的样子,笑的快慰。
  尹妃娘娘几月里被气病了好几次,好似精气神抽了一空浑浑噩噩的。
  大皇子攥着龙头金手镯发呆。
  甘兰棠沉默的很,被明确拒绝后,她还是不死心每日不间断的送东西,祁元祚每次都不收,她才停止。
  在初雪降临的那天,十月十八日,巳时,圣驾回朝。
  百官相迎。
  彼时,协律都尉梅岁安,在乐府带人排练着一首曲子。
  如果祁元祚在这,会发现这首曲子正是——交泰和安曲。
  第238病中曲
  如今十月十八,下月十三就是‘天庆节’。
  也就是齐帝的生辰。
  每朝皇帝的生辰都会定为整个国重大节日。
  如唐朝太宗将自己的生日定为‘降诞节’,玄宗生辰为‘千秋节’。
  大齐太祖的生辰为‘圣诞日’,齐帝的生辰就是‘天庆节’。
  每年的天庆节都很隆重,宫中开宴,朝野放假两天,大齐各地官府会组织戏曲表演,以供百姓同乐,帝王高兴了,还会赦免罪犯以彰显仁慈。
  距离天庆节还有二十六天,礼物却该准备起来了。
  半年不回来,一回来有许多事要齐帝处理,比如治粟内史,比如打通南北水运开河之事。
  除此之外,齐帝把宫内人员又清查了一遍,祁元祚也把自己宫里的齐帝眼线捋了捋,将他们调岗到外围不重要的职位。
  伯劳的能力得到充分发挥。
  祁元祚还是留了几个齐帝的人,负责守卫的暗卫,还有两三个俸膳的、伺候的小太监。
  除此之外,胖公公和丝苗他也照样用。
  祁元祚此人,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你天天想着掌控他,他天天跟你斗智斗勇玩儿谍战,但是你若示软退步,他反而愿意迁就你,给你点儿甜头慰籍。
  他分寸拿捏的好,留下来的探子能让齐帝知道他的动向,知道一些他生活中的事,却不会知道祁元祚不想让他知道的东西。
  可细细想来,祁元祚也只有江南和分身的事瞒了齐帝,其他的他待齐帝赤诚如婴孩。
  之所以反抗也是受不了自己拉屎什么形状都被人知道的羞耻。
  齐帝回来开始忙碌,祁元祚却闲了。
  这日他一大早起来,骑上小黑去马场绕了几圈,马的生理机能的巅峰是5到15岁,小黑如今十岁了,被养的油光水滑,膘肥体壮。
  人人都说物似主人,小黑年龄越大脾气越大,如今除了祁元祚,安河王来了它也扬蹄子,嚼草料的马嘴往上斜着不屑,咕噜噜的大眼睛看人看物都跟看马屎一样。
  小黄一如既往的温驯,半年不见祁元祚还跟老朋友一样,折下蹄子让他坐上来,带着他在马场慢悠悠的溜达。
  狸花背越发懒了,可能是心理原因,祁元祚总觉得狸花背的猫毛泛着老年白。
  它有时一躺就是半天,伺候狸花背的下人唯恐它无声无息的死了。
  人人都知道,狸花背岁数到了,活一天少一天。
  承祚殿点了暖炉,上面煨着枇杷甜露,太子倚在榻上,怀里窝了只胖猫,手上翻着一本闲书,看到兴处不自觉的笑出声。
  胖公公觉着殿下这次回来变了很多,以前殿下像一根绷着的弦,整个承祚殿都跟着殿下绷紧,做什么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样不是不好,只是物极必反,弦绷久了会断,人绷久了又会如何呢?
  半年不见,殿下心里那根弦松了。
  像卸下了千斤负重,整个人舒展开。
  以前殿下不可能会看着书笑出来,或者说殿下很少看进去杂书,大多时候是捧着一本书发呆,书页一动不动,神思游在虚空,时不时露出思考的神色,疲惫、心累……
  这么点儿人儿,心思怎么就这么重。
  许是祁元祚一心二用多思多虑的报应,苏州落定后他猛一松懈心神,身体一夜之间病了。
  肺阴亏耗,咳嗽。
  短促无力,痰中带血,午后潮热,太医生怕他这次的病惊了病根,每日把脉都提着心,恨不得一副药给他补上去。
  祁元祚知道厉害了,不折腾了,老老实实的闲养着。
  闲着闲着又开始琢磨上次通过老四好感值抽出的‘灵魂(傀儡)’的奖品。
  以往奖品的作用祁元祚能知道个大概,这次不一样,一点提示都没有,涉及灵魂太不可控,祁元祚不敢轻用,尤其是灵魂后面挂了傀儡两字。
  只是一直一心两用,身体迟早耗干。
  此次得病,便是身体给他的示警。
  奖励他看了一次又一次,跃跃欲试的手始终被理智深处的担忧拉扯着。
  罢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如今的琉璃坊已经发明了可以作窗的玻璃,但工艺还不纯熟,想要安上窗户,还得等一段时间。
  承祚殿的窗户是用明瓦制成的,也就是海月贝。
  通过明瓦隐约看到外面的雪花,他悄悄推开窗户一角。
  柿子树长在黛瓦红墙前,褐枝遒劲,挂满了披着甜霜的橙色‘灯笼’。
  黛瓦红墙、褐枝橙柿,饱和的颜色交织出令人无法言说的韵味儿,祁元祚看痴了。
  柿子树碍路,他不让人砍也不让人挪,每年等着看这窗景。
  一看就是十三个年头。
  下一刻一双冷酷无情的大手关了他的窗户,丝苗姑姑满脸不赞同
  “殿下,您病情未见好,不可贪凉。”
  祁元祚目移,狡辩道
  “太医说不是受凉。”
  丝苗姑姑才不听他放屁,不是受凉很值得骄傲吗?
  伯劳见他闲着无聊,斟酌着问了一句
  “殿下可看歌舞?”
  胖公公意外瞅他一眼,伯劳解释道
  “乐府有人告知奴才,他们排练了新的乐舞,等着讨殿下开心,外面落雪,殿下不宜外出,看看歌舞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祁元祚在长安时不时就要看一场,一去半年,乐府生怕太子给他们忘了,连忙献殷勤来了。
  “半年不见,乐府排出了什么好的,看看也好。”
  祁元祚啜了口枇杷露,压下嗓子的痒意,同意了伯劳的提议。
  伯劳立刻下去安排。
  梅岁安正调和吕律,听到是承祚殿传歌舞,主动站了出来
  “伯公公,乐府的新歌舞有好几曲,不知殿下点的是哪个?”
  伯劳:“自然是最精彩,最得殿下心的。”
  这个范围可玄学了。
  梅岁安悄悄给他塞了银子,换了个问法:“听说太子殿下身体抱恙,殿下传舞乐可是心情不舒?”
  伯劳不在乎这点银子。
  之前御前的肥公对此人恭敬,伯劳便也表面恭敬着了。
  半年不见,谁知道陛下现在对梅岁安还有几分新鲜,秉承着不做第一个落井下石人的想法,伯劳提点了两句
  “殿下是给乐府诸位表现的机会呢。”
  这话一出,梅岁安顿时明白了,和心情无关,单纯对乐府新编曲目的好奇。
  “多谢公公,下官知晓了。”
  此次梅岁安亲自上场,他们前脚走人,壮公公后脚来了
  “陛下传梅协律觐见。”
  乐府的乐官回禀:“您来迟了,承祚殿派人传曲,梅大人去承祚殿了。”
  壮公公一听,承祚殿。
  “可知道太子殿下为何传曲,传了什么曲?”
  乐官纷纷摇头。
  壮公公左思右想,承祚殿不是他一个小人物可以打听的,回去报给陛下吧。
  齐帝回来后忙了几天,今日收到一份梨汤想起了梅岁安,对方的姿容深得他心,便招人伴驾。
  得知对方先一步被太子招去,齐帝心里掌控欲作祟。
  耐不住动用眼线
  “去探。”
  肥公公亲自去办。
  心想还好太子殿下没有将承祚殿眼线清干净,否则现在的陛下就该发疯了。
  承祚殿内丝竹管弦阵阵,舞姬折腰摆臀,动作柔劲,祁元祚闭着眼睛,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打着节拍。
  曲子很熟。
  祁元祚连声咳嗽一阵,帕子捂嘴包住带有血丝的黏痰扔入炭火中,啜几口枇杷露润润嗓子。
  他想起这曲子为何耳熟了。
  交泰和安曲。
  苏州的时候他猜测此曲对父皇与众不同,父皇的反应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只是这曲子是他八岁那年乐府谱的曲,第一次演奏是他和父皇一起听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