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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砰!
  蓝衣坠地的声音并不如想象中轻盈,反而像是包裹着什么重物。单烽冲上前去,以镜刀挑开,只见衣下赫然是一只石函。
  雷七怒道:“是燧侯石?贪财不要命的东西!”
  单烽一言不发,颊边肌肉突突直跳,咔嚓一声,雪凝珠碎在齿间。
  他只是伸手在刀背上一抹,便沾上了一抹淡淡的黑灰,细看去方知是极深重的乌红,仿佛经年的胭脂末。
  方才所见的黑影并非他物,正是蓝衣弟子化作粉尘的肉身。
  禁火碑上所下的禁令,居然是它!
  血肉泡影……
  这一幕他再熟悉不过,当年同袍灰飞烟灭的情形如在眼前,不知多少次在梦中切齿相见,醒来汗透重衣。
  这么多年了,影子的狠辣丝毫不改。
  这一座禁绝碑,怎么会有血肉泡影术?谢泓衣和影子又是什么关系?
  他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戾气如火海般层涌。顷刻便打定主意,要是进城后找不到影子,便先杀去城主府!
  死到临头还贪财的,还不止蓝衣弟子一个。
  那头雷七厉声斥骂,突然劈手扯出一个,一巴掌把人抽翻在地。
  那年轻弟子惨叫一声,口鼻喷血,正是先前偷盗雪凝珠的年轻弟子,这节骨眼手脚还不干净。
  “拿出来!不要命的东西,你还在藏什么?”
  年轻弟子一把攥紧袖口,梗着脖子道:“不是引火物,是弟子的私物,领队,这你也要查么?”
  他声色虽厉,指头却微微蜷缩着,饿狼般的贪婪里,偏有几分老鼠的鬼祟。
  雷七身心俱疲,正要挥手放他进去,却忽见这小弟子面色红润,颈上血脉贲张,哪里像是刚经历过暴雪?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白术,你到底碰了什么?”
  白术焦躁不已,下意识地将食指伸入口中,用力一吮,眼珠便泛起了一线飘渺的红光。
  单烽看清楚了,他的指腹之上还黏连着一缕猩红的绒毛。
  “火绒?明明已封在阴沉匣里……混账,你敢沾这东西!”
  商队此行的货物,并不全能过得了明路,比如火绒。
  火绒是取幻火花的蕊丝织成的,会让人生出灼热的幻觉,却不会热气外泻,引动雪鬼,原本是雪原客的慰藉。
  直到有人服食了火绒。
  那一瞬间纷至沓来的癫狂幻觉,才真正引发了人心浩劫。数名大能在服食火绒后彻底失控,一场恶斗过后,血积三千里,仙盟中的玄天药宗出手,尽毁天下幻火花,销尽火绒衣。
  当前留存于世的少数几缕,也都是禁物了。
  雷氏商队封存的这一缕,是雷七意外在河谷冰尸身上所得,封在阴沉匣中,也不知白术是从何窥探而知的。
  就在刚刚这场由雪瘟引发的变乱,终使得白术有机可趁,火绒入口,便是一条不归路!
  雷七嘴唇蠕动,眼中流露出的,已是悲哀之色。
  眼前的白术,双目发直,仍有几分可悲的警惕之色,还在本能地守护怀中的火绒,见他满面颓然,无力阻拦,便将身一扭,冲进了城门中。
  石碑上的禁令只是微微一闪,并不曾触发。
  单烽冷眼看着这一幕,半晌才重新抓住了薛云。
  影游城中,杀劫将至,贪祸又起,有怀恨者,有寻仇者,更有迷途者。
  “万物清如水,人心浊似此,师侄,你说是不是?”
  薛云垂着眼睛,眼光幽幽一闪。
  唯有漫天飞雪掠过城门,荡入街巷中。
  第8章 天喜遇红鸾
  “阳往阴来,天喜红鸾。
  今夜城主迎亲,四方城门不闭,凡入城者,需备佳偶一双。
  无偶之人,不得闻喜,速去!”
  猩红告示被风吹动,发出刺耳的异响。
  单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进城后迎面而来的,竟是一张迎亲告示。
  迎亲?谢泓衣?
  笔迹极为肃杀,胁迫感透出纸背。哪里像是迎接宾客进城的?简直是拦门索要买路钱!
  像是知道他急于看清城中全貌,街巷边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里面无火无烛,只有一团团绛红气流,朦胧浮动。
  整座影游城,是在一瞬间活过来的。
  凡是灯笼照亮的地方,都人影幢幢,热闹得如同人间市集。临街的酒楼里,宾客彼此弯腰作揖,满嘴吉祥话,更有吆五喝六行酒令的。那酒菜的香气,就跟长了钩子似的,能钓长人的脖子。
  “恭喜城主,恭喜娘子,城主与娘子必能白头偕老!”
  “良辰吉日,实在是大喜啊。”
  单烽的目光一掠而过,人人红光满面,他心中却仍掠过一丝森冷的异样感。
  薛云跟在他后头,突然冷笑了一下,嘲弄道:“成亲?搞什么,凡人做派。还要随份子么?”
  这小子虽趾高气昂,这句话却说对了。
  修者要想结为道侣,有自己的典仪,大多平淡如水,怎么会和凡间婚娶一般?不,雪害以来,凡人也都凋零殆尽了,这景象怕是梦里才能见着。
  单烽听着楼上喧闹声,才感慨了一声,便有人招呼道:“单道友,快来!今日谢城主迎亲,光两边酒楼里就摆满了酒宴,来者是客。”
  云明在不远处朝他摆手,一扫面上颓丧之色。
  单烽道:“你们领队呢?”
  云明笑道:“运气好,碰上城里的药修了。还赶上这么一出喜事,想来谢城主心情大悦。”
  三人在酒楼底下碰了头,想起外头那风雪恣肆的景象,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云明尚且是年轻人,往热闹处一站,恋恋不舍:“这城里还有不少吉物铺子呢。我入道之前,家里就开了家喜果铺子。”
  顺他目光望去,沿街果然有不少张灯结彩的小铺,匾额上挂着吉物二字。旗罗伞扇,凤冠霞帔,秤杆花烛……都是嫁娶时用得着的,频频有人光顾。
  单烽皱眉。
  他在雪原里独行久了,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被这热闹劲所浸染,反而更警醒,单手抓着镜刀刀柄,先向铺子里打听了城主府的所在,却得知谢泓衣雪猎未归。
  等他回来了,两个小辈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
  云明是个开朗健谈的。薛云听了几句,就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这也算热闹?连个耍把式的都没有。中原点沧州一带,成亲的时候,会用莲花金盘托着十个八优伶跳舞,用鼻子尖托着脚尖,叠成宝塔。最上头翻一串跟头,金盘都不会晃一下。”
  云明大为惊奇:“这是修者卖艺么?我只见过耍猴的,挂个红绣球,也做新郎官哩。”
  薛云唇边冷笑未散,脸色一下就阴了,以口型冲云明轻轻说了几个字。
  ——我扒了你的皮!
  云明还疑心看错了:“什么……葡萄皮?”
  单烽飞起一脚把薛云踹到了墙根上。后者刚要破口大骂,便见一条黑影从墙角窜了出来,扑在他原本的位置。
  来人头发蓬乱,十根手指在地上扒拉着,口中念念有词:“佳偶……哈哈哈哈,找到了!”
  只见他从土里拨出一条蚯蚓,瞪着眼睛:“怎么只有一个?我的佳偶……你们谁偷了我的佳偶?”
  薛云道:“哪来的失心疯?”
  那疯子嘶吼道:“就是你偷了我的佳偶,害得娘子发怒,我杀了你!还有你……你!是不是你偷的!”
  他瞪着谁,就抓着蚯蚓冲谁扑过去,摔人一脸泥点子。
  单烽闪身避开:“偷你什么了?”
  “我的阿蚓……它们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镜刀出鞘,刀光划过疯子两指之间,把那蚯蚓竖着切成了两半。
  单烽道:“一对。”
  半截蚯蚓在众目睽睽下掉进了泥地里。疯子胸口起伏,一把将蚯蚓捡起来,往怀里一揣,纵声狂笑起来:“佳偶……有了,有了!我能行礼了!”
  一眨眼功夫,他便奔进了酒楼后的阴影里。
  这一场变故令两个年轻修士目瞪口呆。单烽却毫无欺凌疯子的自觉,脸色沉了下去。
  “我明白了。回头。”他道,“看灯笼照不到的地方。”
  呼呼——
  风声穿街过巷。
  街巷两畔,还有些似树非树的黑影,在风中如女子般婆娑弄影,垂下无数猩红的丝绦。
  一道极其尖细的嗓音忽而钻入耳廓,透出古怪的喜气。
  “阳往阴来,天喜红鸾。吉时到,魍京娘子正梳妆——”
  难以听声辨位,这一缕声音游荡在整座影游城中,伺机钻进每个人耳中。
  霎时间,树影之下,人影攒动。
  酒楼固然热闹,可有更多的人,却惶惶不安地躲在树影底下,是明暗分明的两个世界。
  谁说来的都是客人?
  云明翘首道:“吉时到了?这些人都在路边观礼么?”
  单烽道:“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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