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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走马 第89节

  看周遭植被和山形地貌,大致能判断此处位于西南,天生地养,灵气氤氲。
  夏烛看到女脩与此部族的首领,一个相貌艳丽脸上绘有秘纹的女人交涉了一番,似乎是要她们交出某样东西,但谈判的结果必定不欢而散。
  于是她佯装离开,趁夜回头潜入村庄,试图将那样东西找出来,却惊动了这里的人。
  对方行迹诡异,身边多有奇珍异兽,但奈何人数少根本不是颛顼部族的对手,女脩已走火入魔双眼通红,势要找出那物,就算杀光这里所有的人也在所不惜。
  一时间,潮热的山中竟挦绵扯絮地下起大雪,落地成冰,女脩于漫天风雪中独身行走,手腕翻转,凝冰成箭所到之处那些人形的冰块纷纷碎裂。
  夏烛惊愕不已,她想起姬无愁曾说过的苗蛮云家与濮阳积怨已久,能追溯到千万年前,原是因此。
  只是她不明白女脩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能让她变得如此狠戾不仁。
  忽而眼前腾起一片瘴雾遮去了雪中女脩的身影,风过雪落竟都失去了声音,只有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咯咯声从雾中传出。
  夏烛什么也看不到,五十铃带来的画面让她身临其境,仿佛参与其中,她突然听到一阵噗嗤声,有雨一样的液体泼洒至跟前,逼真地好像溅在了她的脸上。夏烛眨了眨眼,才发现那是血雾而非雨点。
  雾释冰融,她难以置信地发现地面上的女脩早已身首异处,断壁残肢坠落四方,诡异的像是某种神秘的拼图。
  而她本人,显然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面目扭曲死不瞑目地望着上天。
  人神颛顼就此横死他乡。
  竟应了那句多年前的誓言。
  一片六出雪花纷纷扬扬,幽幽荡荡从天而降,缓缓落进了女脩那只荧蓝色的眼睛。从她的眼里,夏烛看到了最初的那段时光,往事流转,再度重现。
  一声婴儿啼哭从房屋中传出,外面守着的人开始躁动起来,她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这第三位出生在首领房中的会不会是一个女孩。
  颛顼部族近日被一种古怪的疫病笼罩,那病凶狠万分,一但沾染则全身溃烂而亡,巫医们搜肠刮肚也无方医治,首领于建木之中祈问九天也如投石入海。
  族人们惶惶不得终日,只希望能天降祥瑞助颛顼冲破阴霾。
  只是片刻之后,长老婆婆忧心忡忡地走了出来,她面色凝重连连叹气,说那男婴生得异常,眉心有一骇人黑斑,恐有蹊跷。
  众人大惊,面面相觑,加之疫病就在前日所发,而面有黑斑的男婴恰在此刻降生,他们不得不将其中关联细细揣度。
  怀疑的种子落地即生根,三言两语浇灌便得谣言苍天大树。
  女脩本来欣喜万分,郑重将孩子取名司幽,却不知此子为疫鬼的说法如同大风过境席卷整个部族。待她返回职务之时,已一发不可收拾。
  迫于形势,这位母亲不得不将刚出生的孩子送上暂无人居的穷阴,日夜往返两峰,白天照常处理事务,夜晚返回山上照顾儿子。
  和每一个母亲一样,她用血肉抚养司幽,期冀他健康快乐长大成人,无论男女,无论能力,甚至不用顶天立地,能在尘世中自由来去就好。
  但郁结之色总萦绕在眉间,她怕疫鬼之名将永世缠绕在司幽身上,于是每到夜深人静,就会来到穷阴的悬崖边上,卑躬屈膝,三跪九叩,祈求天上的主神能够助她驱散这场疫病,让她的儿子司幽像一个正常的孩子那样,在人群中跌倒爬起,然后长大。
  春去秋来,日月不居,司幽终是不得离开樊笼。
  其后一年半载,女脩再得一女,疫病竟奇迹般地消散于此日。
  族人热泪高呼,鱼蝉乃是颛顼祥瑞,天赐之女。
  第102章 天地转,光阴迫(完)
  鱼蝉呱呱坠地,而后瘟疫结束。
  颛顼族人理所应当的将这个继承了母亲相力的女孩当作是祯祥与救星。认为是她压制住了身为疫鬼的哥哥,也许只要有鱼蝉在,这里的人就不会再被疫病须臾间夺走性命。
  为了进一步验证他们心中所想,族中人联合上书,请求女脩将刚出生的鱼蝉送上穷阴,让两个孩童独处三天三夜,如若这个女婴安然无恙,那就说明她真是上天派来拯救颛顼的良药灵丹。
  女脩低头看着襁褓中咿咿呀呀冲着她笑的孩子,原本想驳回这个请求,眼下疫病已消,根本不需多此一举,可她刚走出明堂却见族人皆跪在堂前,她们声嘶力竭地恳求她,以死去的亲人之名,为了颛顼,为了濮阳。
  为了其余千辛万苦才降生于世的性命不至于如此轻易折损。
  她作为一族的首领理应牺牲一些不是吗?
  女脩咬紧牙关,转身回到鱼蝉的榻前,在族人感恩戴德的哭声中抱着她仅出生一天的女儿上了穷阴。
  此时的司幽也不过一岁半,聪明伶俐竟自己学会了走路,懵懵懂懂念着“阿母”。
  她将小小的鱼蝉抱到司幽跟前,轻声告诉他,这是你的小妹妹鱼蝉,阿母将她交给你了,以后司幽不仅要学着保护自己,还要保护她。
  司幽好奇地凑到鱼蝉跟前,对上了另一双更加稚嫩的眼睛,他开心地笑起来,嘴里囫囵学着女脩的话轻轻叫着“蝉”。
  “蝉”。
  似乎有所感应,鱼蝉向司幽举起了手臂,两只稚嫩的手在空中交握。
  忽然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司幽茫然地抬起头,却发现女脩早已泣不成声,他虽然不明白哭是什么意思,但就是莫名不喜欢这种灼烧人的东西。
  于是他颤颤巍巍地踮起脚尖,伸出手指,试图为女脩擦去眼角的泪水。
  “阿…母…不…”
  “不…”
  不要哭,他会好好保护鱼蝉的,永远永远。
  结果是司幽和鱼蝉在穷阴峰平安度过了三天三夜。
  两个孩子何其的听话懂事,没有因为饥饿而哭闹不止,好在山中无有野兽,女脩只需要将门窗紧闭,灯火熄灭。
  三个没有光亮的夜晚,司幽就紧紧抱着小小的鱼蝉。
  见鱼蝉平安无事,族人总算放下心来,他们暂且放弃了杀掉司幽永绝后患的想法,但前提是两个孩子必须同吃同住,一辈子绑在一起。
  女脩望着三九峰上参天的建木深入遥遥云层,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兄妹俩就这么长大,鱼蝉还能在白日下山游玩,在阿母怀中撒娇,偶尔逃到长老婆婆的房中听来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再兴冲冲地回到穷阴讲给司幽听。
  但是她的兄长只能在那座种满松树的山中独自徘徊。
  她虽然贪玩,时常在众人面前数落司幽的不好,可是每一个夜晚,月上中天之前她都会回到那间林中小屋。
  日常的画面碎片式地在夏烛眼前闪过,在此期间女脩并没有放任司幽不管,相反,她投入了比给予其余三个孩子更多的精力来教导他。
  可正是因为这样,司幽的疑惑和迷茫越来越多,他甚至过早地明白了自己与他人之间的差异不同。
  在无数翻篇的往事里,夏烛总能在某个角落发现女脩望着两人的身影,她面无表情,目光却深沉如水,常在窗前一坐就是一整夜,握着脖子上的蓝色挂坠,直到冰霜凝上眉睫。
  某个看不见星月的夜晚,她走出房门独自一人上了三九峰。
  女脩在建木前站了很久很久,如果不是夜风吹动她的长发,胸前的符钰偶尔闪动细碎的光,夏烛会以为是记忆出现了卡顿。终于,她轻轻叹了口气,从建木张开的结界中走了进去。
  画面停在这里,但是故事中的时间却并没有停止流动,
  破晓时分,曙光迸发,一个仓皇的身影才从建木中冲出,她面目惊恐跌跌撞撞地下了山,而身后的建木晃动不已,无数飞叶扑簌而下卷进风中。
  女脩一口气跑回房内,将门窗紧闭,喘着粗气伏在寝具上。
  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扯下自己颈间的符钰。
  一切就此闭环。
  而后星奔川骛,日月轮转,已是万年。
  夏烛猜测,是留在若水河底的五十铃织雾成梦,以水为媒让她看到了这段过往。毕竟在睡前,她记得自己曾听到过一段奇异的铃声。
  如若真是这样,女脩苦苦祈求显灵的神器难道只用于记录,而非她希望的起死回生得尝所愿。
  既是了解了疫鬼之祸的前因后果,却也牵扯出了更多。
  她始终认为这件事似乎还没有彻底的结束,其中仍旧存有疑惑之处。
  女修进入建木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司幽死前的那道兽影又是什么,以及…
  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头疼,无论只是凭借直觉感受,还是联系上过往种种的蛛丝马迹。夏烛就是觉得,覆面者和嬴惑之间必定有所关联。
  其实另一个较为肯定的答案就在嘴边,是她自己不愿意提及。
  她在司幽房中见到的男人,鱼蝉撑着一口气也要找的蚩尤。
  也许就是嬴惑。
  虽然在传说故事里,蚩尤早于涿鹿之战就死在了黄帝阵营的应龙手中。
  当然,她从不下无理由无证据的定论,如果一个人妄图抛弃前尘,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以另一个身份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要做,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这样做。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夏烛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脚可以活动了,她尝试抬了抬手竟搅动了面前的黑雾。
  浓雾散去,光线跃进眼中,周围的一切慢慢清晰。
  “阿烛,你醒了?”
  听到风眠的声音,夏烛揉着脑袋坐起来,脊椎咔咔地一节节苏醒,她扭了扭脖子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睡前的那个房间里了,身边的几人也在陆续苏醒,就像有人将她们逐个搬到了一起。
  “这是什么情况?”风枫迷迷糊糊地说,“俺刚刚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嬴犽和姬阴秀也出声附和,三个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夏烛穿过他们看向坐在角落的某人。
  嬴惑倒是坦荡,丝毫没有躲闪,两人的视线撞到一起,灰色的眼睛水月镜花地起了大雾,她再次肯定心中的猜测。
  只是似乎除她之外,其余人并没有在这场回忆中识破某人的假面,夏烛斜斜望去一眼,不动声色地轻哼,像是在同他讲,暂且不戳穿这个拙劣的谎言。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风眠,问道:“是你把我们集中在一起的?”
  也是他最先唤醒夏烛。
  风眠点点头,神情柔和了许多,摸了摸一直乖乖蹲在脚边的喵喵。
  “快睡着的时候,房顶似乎漏了一滴水下来,当时只觉得脸上一凉身体就动不了了,就好像鬼压床了一样,是喵喵过来舔醒了我。”
  他笑着从包里取出一袋小狗零食,挑了一块喂到喵喵嘴里。
  “后来觉得有点不对劲,去敲了小枫她们的房门,发现里面没有动静…”
  “对对对!俺睡下之后觉得身上热得慌还出了点汗,想着不能洗澡那至少可以洗脸吧,所以随便冲了冲,后来躺下之后也动不了了。”风枫举着手凑了过来,顺便摸了一把地上的狗头,“你们说这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是那什么五十铃让大家看到这些的?但为什么呢?有什么用吗?”
  鉴于风眠并没有进入梦境,于是风枫担任起解说,绘声绘色地讲着铃中所见。
  正说得起劲,忽然听到了姬阴秀的声音,夏烛往身后看去,房间里的灯开得并不亮,墙角那一片藏在阴影里。
  “你们过来看看,小愁她…好像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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