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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话事人 第662节

  历史经验表明,在万历朝绝对不能相信密疏的保密性,不能把不适合公开的话写在纸面上!
  申时行、王锡爵都是吃过大亏,甚至为此下台的!
  陈太监深深的看了眼林泰来,没见过小心谨慎到如此地步的人。
  林泰来又托辞说:“再说我又不是阁臣,没有银章,也无权写密疏!”
  于是陈太监拿着密札,对林泰来问道:“皇爷问你,看你也不是不晓事的,当真不能声援皇三子?”
  林泰来奏对道:“臣与郑家本就仇恨颇深,若支持皇三子,又会招致群臣敌视,如此身处虎狼之间,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陈矩又问:“将来若皇三子为东宫?你又要何以自处?”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答道:“无论皇上如何决断,臣只听从皇上旨意而行!”
  这就叫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陈矩继续问道:“现在又有人说起国本,鼓噪册立东宫,当如何应付?”
  林泰来思索了一会儿,皇帝问这些的意义是什么?
  皇帝明知道自己不能支持皇三子,应该支持皇长子,却偏偏要询问自己,如何阻止册立皇长子的呼声,这绝对是有意为之。
  再联想起自己正处于一个“大功难赏”、“位卑势大”的关键时刻,哪个皇帝心里不会犯嘀咕?
  所以皇帝大概是想考验一下自己的态度?更直白的说,测试自己的忠诚度?
  如果他林泰来在明知道三皇子上台就是死的情况下,还肯帮着皇帝出主意,那对皇帝就是真正的忠诚。
  于是林泰来考虑过后,便只能帮皇帝模拟话术,无奈答道:“太祖高皇帝有训,立嫡不立庶。
  若今册立皇长子为东宫,而皇后尚且年少,将来或许有所出,那又该如何册封?
  这就是陛下迟迟未决的道理,只是群臣都不理解陛下的苦心。”
  陈太监莫得感情,只是一个代替皇帝问话的机器,还在继续问:“若应付不够,又该如何主动反击。”
  林泰来咬牙道:“今皇长子及皇三子俱已长成,皇五子虽在弱质,可以暂时一并封王,以待将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命内阁和礼部具仪!”
  大明没有皇长子封王的先例,一旦皇长子和皇三子一起封王,那就和皇三子变成一个档次了,失去了独特地位。
  连“大逆不道”的三王并封都搬出来了,你万历皇帝还怀疑他林泰来的忠心吗?
  真要被文臣抓住了这个把柄,他林泰来立刻就是千夫所指。
  在历史上,王锡爵当首辅时,就是三王并封问题上没玩好,直接暴雷倒台了。
  卧槽!陈矩的眼神莫名的闪了闪,你林泰来可真踏马的敢说,难怪你不愿意留下纸面文字!
  问到这里,陈矩也就撤退了,已经没法再往下问了。
  这时候已经天黑,宫门落锁,陈太监也回不了宫里复旨,只能在外宅住宿。
  等到次日大清早,陈太监急忙入宫,然后又在翊坤宫庭院里等到了中午,才得以面圣。
  万历皇帝有点不满的责备说:“昨日午后就下旨,然而你到现在才来回话,真是懈怠了。”
  陈矩差点直接吐出一口老血,真不想背这个毫无意义的锅,有点冒失的辩解说:
  “臣昨日迅速出宫办差,只是林泰来兼职太多,臣在各衙门寻找林泰来,耗费时间甚巨,实属无奈。”
  万历皇帝问道:“林泰来的可有回奏?”
  陈矩答道:“林泰来以口述奏答,托臣转奏。”
  随后将林泰来的话,原原本本的转述了一遍。
  万历皇帝又问道:“他为何只托你转述,没有密疏来?”
  陈太监答道:“他说密疏奏事乃是阁臣特权,外臣不敢擅用。”
  万历皇帝听完后哑然失笑,“此人竟然不上当!”
  看密札写密疏,这是阁臣所属的“荣耀”,林泰来竟然能克制住这份虚荣。
  不然的话,手里就能多一个林泰来的把柄了。
  近期有很多奏疏都被皇帝拖着,迟迟没有批示下发,但对于何倬、钱一本弹劾林泰来的奏疏,皇帝的反馈却极为迅速。
  两天后就有御批下部,“宁夏讨逆监军林泰来行为狂妄,多有违法乱禁、扰闹各衙之事,致使官民沸腾,今以功抵罪,削除封爵之赏。
  另以陕西行太仆寺少卿升为太常寺少卿,以酬先登平叛之功,其余官职不变。”
  看到这份御批后,很多人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松弛。
  用几百年后常见的一句话形容就是,靴子终于落地了。
  其实对某些人来说,靴子落地带来的不一定是好消息。但起码局面趋向明朗化,不至于让人蒙眼狂奔,那感觉也太窒息了。
  要知道,在当前的朝堂上,林泰来的封赏问题被视为最重要的风向标,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为过,对其他很多事务都有连锁效应。
  从御批可以看出,林泰来的核心职务,也就是“翰林加三部郎中”并没有变动,各项实权仍在手里。
  说明皇帝并没有把林泰来挂起来的意思,还想继续用林泰来,这就让很多人失望了。
  至于从行太仆寺少卿升为太常寺少卿,只是象征性的品级提升,表示从四品升到了正四品。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常寺少卿只是一个挂名的虚衔,表示享受正四品待遇而已。
  若是先登功臣一点封赏都没有,那也实在说不过去。
  明眼人已经看出来,林泰来被“罚”没了爵位,那么被林泰来弹劾的人,只怕也要倒霉了,不然就无法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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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一章 时代变了
  皇帝对于林泰来功劳的“处理”,看在不同人眼中,自然有不同的解读。
  今天内阁开会,讨论国家大事的的时候,首辅申时行一直神情恍惚。
  对任何事务都没有发表个人意见,似乎很摆烂的样子。
  这让其他阁老们都很诧异,难道摆烂也是一种病,会从上到下进行传染?
  次辅王锡爵忍不住问道:“首揆身体不适?”
  申首辅叹口气,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内阁已经开始出现被边缘化的迹象了,你们这些大脑袋还毫无觉察?
  也许世道就是这样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盛衰循环就是常理。
  一百年前,内阁权势开始强盛,从嘉靖朝开始迈向顶峰,到张居正时代达到了极盛。
  而张居正之后,自己还能勉力维持内阁的权势。
  可是在自己后面这些人的身上,完全没看出任何能维持内阁权势,或者让内阁再次强盛的能力。
  王二是个总想自作聪明的大聪明,总想耍小心思左右逢源、首鼠两端,但朝廷里谁又不是聪明人?
  王三是个搞不清自身定位的人,你明明是个辅佐皇帝的阁臣,却以清流党人代言人自居,立场和意识完全撕裂,这能干长久?
  赵四就更不用说了,连独立自主的官格都没有,年纪比自己还大十来岁!
  想到这里,内心有点悲怆的申首辅下意识说:“阁中后续无人乎。”
  王二王三赵四:“???”
  首辅你突然说谜语,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申首辅回过神来后,随口解释道:“去年林九元在翰林院有次演讲,令人印象极为深刻。
  他用文坛比喻政坛,说中心不断下沉,以后将是党社的时代。
  看到当前的形势,我更加感到林九元言之有理,内阁之势以后未可知啊。”
  可能是申首辅的境界太高了,其他阁老都不太理解其中深意,但又不好放下脸面仔细请教,毕竟都是阁老。
  所以也只能个个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装着自己听懂了。
  申首辅也就懒得再说了,这帮同僚连内阁边缘化的苗头都看不出来,还能指望什么?
  当申首辅回到家里时,连好大儿申用懋都看出来,老爹的状态有点不对了。
  “父亲又又又想辞官了?”申用懋凭借丰富的经验,试探着问道。
  申时行瞥着好大儿,故意答道:“是又如何?”
  申用懋惊讶的说:“现在我们更新社形势一片大好,父亲怎么又想不开了?”
  他感觉,自家老爹有点像是林九元所说的那种“死文青”。
  跟儿子说话就没什么顾忌了,申时行冷哼道:“内阁都要边缘化了,我这首辅还留着作甚?”
  连大部分阁老都看不清的趋势,申用懋当然更看不出来,听到老爹的话后只有茫然。
  申时行有心指点好大儿,便又问:“一百年前,文官内部是谁在相争?”
  申用懋答道:“自然阁部之间,内阁与六部尤其是吏部争权。”
  申首辅又问:“近十年以来,是谁在相争?”
  申用懋答道:“以科道言官、部郎为主力的清流党人与内阁争斗最多。”
  最后申时行问道:“那么近两年以来,又是谁在争权?”
  申用懋稍加思索后,骄傲的答道:“以科道言官、部郎为骨干的清流党人与林泰来……不对,与我们更新社!”
  申时行无奈道:“所以你也看到了,内阁不知不觉已经淡出了争权的主角位。
  我这个首辅和内阁只能屡屡被迫充当调停人了,这还不是边缘化吗?”
  申用懋平时没从这个角度想过,今天猛然被老爹点拨了一下,就产生了“细思极恐”的感触了。
  变化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但身处变化中的自己居然毫无觉察,这就是小人物在历史大时代里的感受吗?
  申时行叹道:“就连皇上如今也看出来了,所以没有撤除林泰来那一堆兼职,这就是有意扶植的态度。
  大概皇上认为,快速崛起的林泰来比内阁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申用懋小声纠正说:“是我们更新社。”
  说到这里,申首辅就越发的心塞了,说句大不敬的比喻,自己简直像是个亡国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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