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那还是在他们被发现之前的对话。
符鸣错误估计了那几人的速度,他们来得比设想中要慢得多。在这漫长的等待时间里,他也几乎忘了放在萧怀远口鼻上的手。
掌心被高挺的鼻尖擦过,湿热鼻息喷洒而下,带起阵阵酸痒之意。他好像被萧怀远的唇蹭了蹭,这让符鸣如同被烫到一般火速抽手。
恰巧,手持火把的三人终于赶到,流动的火焰缠在木棍之上,把来者的面色照得更黄。
符鸣定睛一看,心中不免肃然起敬。这几人残的残,瘸的瘸,要不断胳膊要不少条腿,也难为他们跋山涉水前来寻人了,不论目的如何,真是令人感动啊。
一边袖子空落落的面善大姨扶着树干喘气,向符鸣招呼道:“小兄弟,可算找着你了,哎哟,可让我们好找。”
“嘶,吓我一跳,你们又是打哪来的,想打劫?”符鸣的眼珠上下转了转,将烤鸡向身后一藏,如同一个没见识又斤斤计较的乡土小伙。
萧怀远依旧扮演着沉默寡言的哑巴一角,扯过符鸣的衣袖不置一词。
“瞧你这话说的。”大姨拽过身边那个瘸子,将他的袖口向上卷,露出三个指甲盖大小的黑斑,“我们都是得了这怪病的,千辛万苦跑过来只是想来拉你们一把,哪会来害你呢。”
“这病究竟是什么来头,会死人吗?”符鸣似是被唬住了,接过她的话头问道。
“死得可多,我们那条村里,挖坑埋棺材都不够人手哩。”
被那老头叫破身份后,萧怀远不再刻意拉高衣领,大姨就指着他的脖子现身说法。
“喏,像他这样的身上出斑的,过不了十天就会发病。到时候啊,断胳膊断腿还是轻的,还有人一夜之间烧坏了脑子,再过半个月,那黑斑就长得越来越大,然后——”
“那我这……兄弟,可怎么办才好啊。”
符鸣倒吸一口凉气,他入筑基的年纪早,样貌看着年轻纯粹,装起天真来也活灵活现的。
咕噜。
大姨空荡荡的胃尴尬地叫了一声。
符鸣上道地给她们三人分了烤鸡,将那只拢共没有几两肉的干瘦野鸡撕成几份,只留了个鸡腿给萧怀远,美其名曰照顾病患。
“好好,那我们接着说啊。黑斑变大之后呢,就会慢慢从骨子里开始烂掉,等那三个洞烂穿,还会又冒出几个斑,最后浑身上下全是黑乎乎的烂洞!”
说着,大姨还狠狠撕咬了一口鸡腿,将那个啃出的缺口拿给他们瞧,可谓是绘声绘色,颇具沉浸感。
只可惜听者好像并未被她打动,中招生病的那个正襟危坐,比城里的官老爷架势还要大,会捧场的那个小年轻呢,又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那照你这么说,反正早晚要死,我们找个地儿等死不就好了吗,你还费那劲来找我们做什么?”符鸣提出质疑。
“姨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几个老东西也得了这病有两三个月了,不也还没死吗。”
大姨连连摆手,她这么一说,另两人也配合地朝他们笑笑,只是脸上面黄肌瘦的,笑起来也有化不开的苦相。
“我是来给你们指条明路的,我们这些被儿子亲戚赶出来的老家伙,也是走了运被寨子收留。神医给我们开了药方,每日拿药煎了喝下去,不说怎么着,至少活下来了不是?”
“那寨子也近,顺着河走个几天就到了,不如去寨子里好好歇歇,好生养病。”
符鸣等的就是这句话。
无论是散修,魔修还是别的什么,不太招人待见的弱势群体大多爱报团取暖,他就等着这些人主动找上门来,引他去聚集之处,也好打探消息。
他还是想着再从此人身上套些话,却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病最初出现在哪不知,死了多少人不知,如何传染不知,神医是谁不知,药方里有啥不知。
反倒是被对方换着法地打听他家在哪里,可曾婚配,与萧怀远是什么关系。按理说都是要死的人了,他实在搞不懂问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到底是何居心。
经过重重铺垫,大姨终于图穷匕见:“哎,小兄弟,看你俩也不像是会下地干活的样子,手头上怕是还有不少银子吧。”
“问这个做什么。”
萧怀远用余光瞥见符鸣困得打呵欠,遂捏了捏他的手腕,替他回道。
灵石乃稀罕的矿产,除却大小宗门外,只在与修士有密切往来的城郭流通。至于中州西洲与极北之地等广袤的土地上,人们都用银子计数交易。
考虑到与凡人打交道的情况,萧怀远的介子囊里还是存着不少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但他想不通的是,既然是淳朴心善的避世山寨,为何要突然提起金银细软之事呢。
大姨被萧怀远的冷语激得有些烦躁,拉下脸道:“问问又不是要害你,既然要来,那大家伙都是兄弟姐妹,亲如一家。但世上没有白吃的饭,大伙都还是要做事的,不然那位大人也会不高兴。”
萧怀远纹丝不动:“那位大人又是谁?是神医么?”
“神医大人怎么能和那位大人相提并论,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小伙子,听姨一句劝,年轻人不要老和长辈的顶嘴,要是得罪了大人物那可就……”
大姨板着脸训斥到一半,忽然单手捂着肚子,脸色铁青地跑出林外,另两人也在不久后陆续跟着溜去。
萧怀远的脸上又出现了难得的笑意。
符鸣的烹饪技术发力了。
实话说,作为独居过的青年男子,符鸣所做的各色菜式,不说色香味俱全,味道也在中上水平,足以媲美一般餐馆。
只是此人行庖厨之事时颇爱灵机一动,不愿拘泥于白纸黑字的菜谱也就罢了,添加佐料时还全然不顾这东西的温寒药性,甚至不愿去问问这玩意是否有毒。
此一时彼一时,萧怀远如今随手一掐诀便能将毒性排出,自然不惧师兄所做的黑暗料理。
符鸣正闭着眼,眼睫不住颤动,似是努力了几次才成功苏醒,他睁开双目时还有些迷茫。
符鸣问:“他们做什么去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萧怀远答:“应当是如厕去了。”
“如厕去这么久?”
他花了些时间查看任务介绍,这都快过去半个时辰了吧。
萧怀远看看地上散落的鸡骨头,再看看他师兄,一切尽在不言中。
“哈哈,那说明我这放倒人于无形之中的功夫真是功力不减当年,厉害吧。”
不愧是他龙傲天。
纵然折腾去了不少力气,翌日一大清早,一行人还是迎着金光万丈的朝霞启程了。
那寨子隐匿于云雾缭绕的深山之中,参天碧树间开出一条黄泥小道。上有鸦雀嘶鸣,下有黄蛇游走,若无人带路当真难进。
也许是有些虚脱,自来熟且爱搭话的大姨一声不吭,符鸣与萧怀远二人也沉默着跟在后头。
此处蛇虫甚多,紧急将手上蚂蟥丢出十丈开外的符鸣向师弟传音。
“萧怀远,你确定失踪的长老弟子是往这方向去了,这种险境一般人能误入得了么?”
“嗯,其中一个失踪弟子身带监察司的腰牌,捏碎腰牌后产生的波动只出现在这附近。我上次并非是从此进的,应该不止一个入口。”萧怀远回道。
钻过几条纠缠垂落的青藤,符鸣忽然发觉自己已身处浓雾之中,复行百来步,眼前忽而现出一个依山而建的村寨。
村口镇石上刻着三个与现在字形有所出入的繁复大字,拨云寨。
大姨将他们引向某处竹屋,一个梳着及脚踝麻花辫的女子见他们来,将辫子拨至背后。
符鸣这才看出,她手臂上盘着一条懒懒的黑蛇。
女子指着符鸣问道:“我知道另一个是得了病,但你没得,来寨子里是要做什么。如果说的不是实话,就要被我的宝贝蛇咬上一口哦。”
符鸣也想好了说辞:“我们是出生入死的兄……”
不料萧怀远主动打断,扣住符鸣的手:“我与他是爱侣,他想带我来治病,有什么问题?”
第54章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不是说好了互称表兄弟么。
符鸣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试图将左手拔出桎梏,却被萧怀远如铁钳一般牢牢锁住。这不由得教他想起,前几日被抵在桌台上时,萧怀远也是这般不肯退让的。
此人还要得寸进尺,用粗粝指腹细细摩挲他无茧皮薄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