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疫病

  翌日清晨,和煦晨光铺进寝殿。
  卫衍已然起身,他动作极轻,没有惊动身旁熟睡的少女。
  昨夜宫宴中途传来急报,南边某地突发疫病。与昭帝共商后,已决定由他启程赴南地巡察。
  待一切准备妥当,他转身走回榻边。林清依旧侧身蜷缩在锦被里,呼吸均匀绵长,清丽的小脸大半陷在枕间。
  卫衍在榻边坐下,指尖轻轻拂开她颊边一缕发丝,低声唤道:
  “清清。”
  睡梦中的人儿长睫小幅度地颤动了几下,才发出了一声带着浓重睡意的鼻音:
  “……嗯?”
  “南边有紧急疫报,需我亲自走一趟。你在府中安心休养,万事有我安排的人照看。”
  他言简意赅,顺势用掌心包裹住她露在锦被外的手。
  林清意识仍困顿,只觉得握着自己的手掌温热,捕捉到几个模糊的字眼后,下意识轻轻回握了一下,像某种确认,含混地应了一声:
  “嗯,知道了……”
  话音落下,便再次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卫衍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并未再多言,只是仔细替她将被角掖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室,将一室静谧留在晨光之中。
  ——
  转眼间卫衍离京已五日。
  林清起初尚能静心休养,读书、习字、侍弄花草,但时日一长,心中也难免寂寥,也不知卫衍何时能归京。
  庭前梧桐又落了一层金叶,她只觉府中实在无趣,便唤上两名侍女,备上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出了门。
  林清隔着纱帘望向车外,街市上商贩的叫卖声、孩童嬉笑声交织成鲜活的烟火气,驱散了郁结。
  马车停在书肆旁,林清戴上帷帽,带着侍女步入店内。
  墨香盈室,她正俯身翻看一册水经注疏,忽闻身后响起温润带笑的嗓音:
  “公主殿下好雅兴。”
  林清脊背微僵,缓缓转身。隔着轻纱,只见悦王卫泓执扇而立,月白锦袍衬得他愈发风度翩翩,眼底笑意如叁月春水。
  “悦王殿下。”
  她依礼微福,帷帽垂纱随动作轻晃。
  “真是巧遇。太子殿下南下巡察疫病,公主一人在府中难免寂寥,出来走走也好。”卫泓语气关切体贴。
  “劳殿下挂心。”
  林清与他并不熟络,只是礼貌谢过。
  卫泓也不甚在意,自顾踱步至她身侧,随手拿起她方才翻阅的书册:“此书考据精详,公主慧眼。”
  随即折扇轻点书页上一处地名,若有所思道:“南地……听闻疫区情势焦灼,太子此行归期恐难预料……”
  林清呼吸微微一窒。卫衍只道“紧急疫报”,从未提过“情势焦灼”。
  她强压下心头波澜,只淡淡道:“殿下心系黎民,自会妥当处置。”
  “公主说的是。太子智勇无双,定能化险为夷。”
  卫泓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笑意温煦依旧。他放下书册,似随口提议:“鹤云楼新进了江南厨子,听说手艺甚妙,公主若得闲,不如让本王做东,也算替太子略尽地主之谊?”
  “多谢殿下美意。”
  林清微微后退半步,划出无声的界限,语气恭谨,却带着疏离:“只是府中尚有庶务待理,不便久留。”
  “既如此,本王便不扰公主清净了。”
  卫泓只遗憾般轻叹,侧身让开通道,折扇优雅一展。
  “秋凉风急,公主珍重。”
  林清颔首告辞,步履平稳地走出书肆。直至登上马车,帘幕垂落隔绝外界,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车窗外,卫泓的身影仍立在书肆檐下,遥遥望向她车驾的方向,唇边那抹温润笑意,在秋阳下显得意味深长。
  ——
  泥泞小道上,卫衍常服沾染了污秽与血渍。一群形容枯槁的病人,如被丝线牵引的傀儡,伸着乌黑溃烂的手臂,踉跄向他围拢。
  空气中浓重的药味混着腐烂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卫衍!”
  林清惊惶呼喊,想冲过去,双脚却像陷入泥潭般沉重。
  卫衍回头。月光下,往日沉静的墨眸,竟蒙上了一层死气。他张了张嘴,却呛咳出刺目鲜血。
  林清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一只枯瘦如柴的手,即将抓上卫衍的手臂!
  “别——!!”
  林清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瞬间浸透寝衣,她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溺毙的边缘挣扎上岸。
  梦境中画面刻在脑海,挥之不去。她掀开锦被,赤足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棂,夜露的湿意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梦魇的窒闷。
  卫衍是否真的深陷险境?梦境难道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忧虑如藤蔓疯长,她就这样倚着窗,望着远处直至天际现出第一缕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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