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伤痕
冬青一直知道自己的搭档几乎就是个混蛋。哪怕斯莱德本人很讨厌“英雄或者反派”的论调,喜欢强调:关键在于谁在做什么。
退休的英国军官不得不说,雇佣兵?很多时候人们更愿意这么去看待他,好像这样就能忽略他其实是个超级反派。
孤立他只会让这个人更加危险,他需要一些社会关系的牵绊,好让他不那么无所顾忌。
好消息是他并不抗拒和别人建立联系,而且他聪明到极点的超级大脑知晓一切情感逻辑。
坏消息是,他是个混球。
在冬青看来扭曲到极点的情感表达方式几乎让他失去了身边的一切,他的糟糕个性几乎撕碎他的孩子们、还有他教导的年轻人。
冬青不想让莉安成为下一个被他吞没的孩子——
像死去的格兰特那样、像被割喉的乔伊那样、像自杀的谭雅那样、像罗斯差点变成的那样。
他在类似的“教育”环节似乎总能选出错误的那个选项。
这一次不一样了,他,他妈的上了自己带了两年的孩子。
如果不是莉安表现出来的接受态度,他绝对会拿着击球的5号杆狠狠敲在斯莱德脑门上。
得知莉安想要去看看其他地方,冬青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巴不得莉安远离斯莱德。
莉安不同于斯莱德的无所顾忌,他几十年来经历了一切,他的所作所为都是自己主动选择的道路。
莉安不一样。
她不是一个从小在世界里摸爬滚打的雇佣兵——她是从未进入过真正世界的封闭武器。
她有知识、有武力、有纪律,却没有判断力。她会对战术做绝对理性分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句话会伤人、什么时候一个眼神会导致误会。
斯莱德要杀的人总不会是完全无辜的,即使他做派很吓人。如果他真的已经成为丧心病狂的人,冬青绝不会还在这。
可莉安只知道自己要杀谁,却从不问为什么。冬青告诉她,目标控制的贩毒集团杀害了很多当地人民,还有政府人员的家属。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其实还是没能明白。
他的担忧不是技术层面,而是莉安没有属于自己的“价值体系”。
她从来只在别人制定的体系里活着。从前是训诫所的体系,现在是斯莱德的体系。
或者说,战场的体系。
她从未问过自己要成为什么,仿佛她的使命就是成为哪个人手里的刀。
对莉安来说,离开他们是更好的选择。离开斯莱德的世界,离开那种残酷又带有掠夺性的培养方式。
去看看酒吧、夜市、普通人、混乱的街道,也去和别人争吵、去犯错。
冬青希望她能见识世界,战场之外更完整的一切。不仅是血肉与钢铁,也包括那些斯莱德无法提供甚至不愿提供的“普通人生”。
她醒悟得很慢,但绝不蠢。
她终于明白了冬青的意思,在又一次被带去植入避孕棒之后。
埋一次可以管三年,距离第一次和斯莱德做爱也过了两年,之后可能会有长线任务,他不想中途出什么岔子。
混乱的战区,黑医诊疗所周围坐着不少大着肚子的女人。莉安突然感觉到某种虚空的腹痛冲击着自己,她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手指隔着作战服抚摸。
被一个男人操了两年,再懵懂也该开窍了。她其实自己也清楚,斯莱德的训练和他自己的欲望是一半一半。
现在她有避孕棒,那之后呢?她打不过自己的老师,如果有一天斯莱德想让她怀孕了,她根本反抗不了。
在他不在的时候,她听冬青讲了很多这人的过往。关于他的前妻、他的情人们、孩子们、分裂的团队。莉安察觉到了冬青隐晦地警告,她不想成为故事里那些为他生下孩子的女人。
在他身边呆了四年,莉安不会错过他的情感信号。她懂的不多,但敏锐的观察力已经足够她预判未来的某一天,他的精液会成为她的灾祸。
莉安没有对孕育生命的渴望,她本能地害怕这一切。
现在她年龄小,不管是生产还是堕胎都会对战士的身体产生不可逆转的摧残。
可是五年后呢?两年后呢?或者哪一次避孕棒意外失效后呢?
她不敢赌。
莉安敬仰自己的老师,感激他和冬青把自己带出那个封闭的训练所,也很喜欢和他做爱的感觉。
但这不意味着她想要卷入他的家庭。
尤其在得知她比他最年少的孩子,还要年轻好几岁之后,莉安彻底定了要离开的决心。
那不是逃跑,她只是在那一天突然想明白了,自己不能永远混沌地活在这二人的影子里。
于是她直截了当地告诉了斯莱德。
雇佣兵靠在军用物资箱上抽烟,半张脸隐在昏黄灯光里。
听完之后,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像冬青那样皱眉。只是拿掉嘴里的烟,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白色在空气里散开,扑在莉安脸上。那只独眼盯着她,压得人无法呼吸。
“所以你觉得……你已经长大了。”
他声音低哑。
“那就举起你的武器,攻击我。”
莉安怔住:“……为什么?”斯莱德抖掉指尖的烟灰,像是嫌她的问题浪费时间。
“因为这就是我一直想要教给你的,这个世界的样子。”语气平静,却尖锐刺耳。
“饿狼,或者绵羊。你要做哪一个?”
他说完伸手指向她的腰侧,那柄她从未离身的刀。
“朝我证明你有资格自己活下去,拿起刀。”
顿了一下,他补了一句:“我不会留手。”
那一瞬间,莉安意识到这不是考验,是审判。她如果拒绝,就说明她根本没准备离开;如果举刀,就要做好被杀的觉悟。
她没有再问。
只是握住刀柄,抽出武器,金属与空气相撞发出嗡鸣的冷声。
斯莱德也拔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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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安的刀光快得像闪电,一次次贴着致命要害划过。她十七年的生命里唯一会的东西,就是杀戮和躲避死亡。
训练所的历练和这四年的学习,这一刻全部爆发。
而斯莱德,没有穿圣像制服,但也没有压制力量,没有指点她“技巧”,更没有手下留情。
他以平等的对手身份来回应她的一切。
金属对金属的撞击声震耳欲聋。
莉安几次逼近了胜机,甚至让他的胸口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血肉外翻。没有盔甲保护,那个伤口非常深。
斯莱德看着自己的伤口,舔了舔牙关。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自愈因子像野兽一样在体内躁动,促使他进入一种危险的状态,即便他什么都没有显露,看似仍然冷静——
那是丧钟真正的战斗模式。
不是老师,不是父亲,不是引路人。
是猎杀者。
是——丧钟。
莉安从未面对面见过他这副模样。
在那几秒的气流变化里,她已经察觉到危险,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因为他不再是“训练她的斯莱德”,而是那个让无数顶级杀手闻风丧胆的雇佣兵。
他以一个完全计算之外的角度和速度,斜斜劈下那柄钷剑。
快得像闪现。
她的肋骨在瞬间裂开,刀锋切入腹腔,带着金属冷意穿过她的身体。
莉安眼前白光爆裂,紧接着世界从中心剥离。她倒下时,甚至觉得地面都在远离。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死了。
——————
莉安倒下的那一瞬间,世界被按下静音键。
她的身体先软下去,再重重砸在泥地上,腰腹的血像被挤开的泉眼一样涌出来。
钷剑带着金属的冷意收回,空气在她倒地的同时突然变得压抑沉闷。
冬青先反应过来,涌上来几乎撕裂的怒意。
“斯莱德——你他妈——!”他几乎是在咆哮。
斯莱德却连骂声都没管。
他卸下刀、摘掉面罩,整张脸冷硬无比,迅速跪下身,把莉安半瘫在地上的身体撑起来。
那道斜开的伤口深得看不见底,像被巨兽从腹部撕开。
冬青扑过来,“你疯了吗?!”
“别说话。”斯莱德按住莉安的脸颊,声音低沉嘶哑,“她还有呼吸。”
他低头,对着她的口鼻开始做人工呼吸。
冬青怔了一瞬,那一瞬的愣神让怒火变成更难以言说的东西。
又一次,又一次这样。
他红着眼,手已经按在莉安的肋下——那块地方几乎已被钷剑斩成两半,连动都不能动,但他还是配合斯莱德开始止血。
血从指缝里不断渗出。
每一秒都像是从死亡那里抢来的。
“她在出血性休克。”冬青咬着牙,“斯莱德,她撑不了多久——”
斯莱德没回应,只是继续呼吸交替,抓住她的下颌让她的气道保持打开。
莉安没有反应。
冬青几乎吼出来,“你看她这样,你满意吗?!满意你他妈的训练?满意你所谓的‘考验’?!我早就应该阻止你——”
“冬青。等这一切结束再来分责任。”
斯莱德抬起头,眼神看似毫无波动,一种深层的急躁已经蔓延上来。
上一次相似的场景又出现在眼前,他捂住儿子被割开的喉咙。
因为他的行动惹怒了一个政党的领导者,他自己正在越南营救莉莉安还有他们的孩子罗斯。暴徒找不到他,便拿他的儿子开刀。
妻子阿德林绝望地靠在门口:“他们在找丧钟。而我不知道丧钟是谁,斯莱德——丧钟斯莱德。我们的儿子被杀了,而你,在越南救你的婊子和孩子。”
“不是我们的孩子,”她的眼泪流下来,“是你和你那个妓女的孩子。”
然后她举起枪,从后面射中了斯莱德的右眼,子弹从后脑穿堂而过。
斯莱德至此失去了他的右眼,还有他的婚姻。
现在,莉安瘫软在地上,和当时的乔伊几乎重迭。
两人一边止血、一边压迫破损的血管,一边用能找到的所有材料捆紧莉安的断裂皮肉。斯莱德扛起她,冬青在旁边一路护着。
他们冲进附近的军事医疗站,医生看着那条几乎要分成两截的创口,脸色当场惨白。
“马上手术台!快!”
冬青和斯莱德站在手术室外,全身都是她的血。
滴在地上,滴在墙上,滴在他们的手背和袖口上。
冬青深吸几口气:“……我还是无法接受。”
“即使我在场,我还是阻止不了这一切。斯莱德——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斯莱德看着门上的红灯,没有转头。
冬青总是能在这个男人身边看到这样的惨剧,就像是命定一样。
冬青感到深深疲惫,想要彻底退休的心态更加强烈,他这一次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老了,“斯莱德……我不希望你收养的这个孩子,是你亲手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