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家入硝子哼了声,白了他一眼,却藏不住眼底的忧虑:“伯父伯母在中医院给你抓了几服补药,你再这副样子,他们就该去寺庙请香灰水了。”
“别生气了, 硝子。”黑毛狐狸像是没太放在心上,温和地勾了勾球球的下巴:“来,球球,快帮我哄哄姐姐。”
棕发少女无声叹了口气,这口气又沉又闷,像心血管里堵了团棉花。
“我是不是该谢谢五条这个笨蛋,半撒娇半强硬地逼你进食,多多少少让我这个忙得脚不沾地,偶尔还得接点私活的倒霉医生负担减轻了那么一点点?”
黑发少年有些难为情地抿抿唇瓣,无奈拖长了调子,带着点讨饶的意味:“硝~子~”
家入硝子冷漠地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利落切断话题,指着楼下:“你最好别让我在医务室再看到你,伯母叫你下去喝药了。”
一旁默不作声的五条悟早就支棱着耳朵,把最后一点薯片渣豪爽地倒进嘴里。等夏油杰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才“咻”一下弹到家入硝子身边。
短发少女抱着胳膊,有点不想搭理他。
“硝~子~”五条悟黏糊糊地扑上来,熟练地揪起两缕发丝,用手掌圈成双马尾,幼稚地甩了甩:“别这么绝情嘛~”
“走开!一身汗臭!”
家入硝子烦躁地推开这个大型挂件,跨到敞开的窗边,掏出烟盒,熟练地弹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叼在唇间。
那个平时肯定会嚷嚷着“硝子抽烟好臭,快离我三米远”的五条悟,此刻像只最乖顺的大猫,讨好地凑上来,摁开打火机,荧蓝的火苗稳稳递到烟前。
烟雾袅袅升起,家入硝子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草味滚进肺腑,似乎能压下心头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你们俩个的事我真不想掺和,两个超级无敌大麻烦。”
五条悟立刻夸张地撅起嘴,声音成了麻花:“硝子你个渣女,怎么能抛下可怜的悟酱和杰酱不管~”
“信不信夏油听到了回来揍你,两个小学没毕业的笨蛋。”
“那咋了,老子和杰天下第一好!老子撒撒娇,毛豆生奶油喜久福他还不是乖乖递上。”五条悟扬着下巴,一脸得意洋洋的蠢样。
窗外的蝉鸣聒噪地灌进来,家入硝子弹了弹烟灰,试图用这个动作疏解心中的烦躁。咒术师五感发达,即使隔着一层楼板,她也能清晰捕捉到楼下女人担忧的叮嘱和少年乖巧的应和。
她又吸了口烟,吸得太急太猛,不免咳呛了两声。
她想起夏油杰坐在饭桌旁低垂眉眼的样子,黑发少年机械地将食物送进嘴里,每次咀嚼都显得勉强,偶尔反胃带起抽搐,也被他用快速吞咽的动作掩饰过去。
她用各种手段一遍遍检查,看着那些精密仪器得出的最终只指向低血糖、营养不良、血压偏低那些苍白无力的结果,她几乎控制不住要冷笑出来。
她多希望这真的只是厌食症,是经年累月吞咽那咒灵玉必将到来的、不过提前的恶果。至少那是医书上有迹可循的难题,她还能有个可以用专业去对抗的敌人,而不是像个拿着钝器的瞎子,对着空气挥舞棍棒。
烟草的味道混着窗外闷湿的空气,吸进肺里似乎也有一丝潮意。
一个是把自己封在厚厚壳子里,留给她一个看都看不懂的微笑的笨蛋狐狸!
而这个……她的目光瞥向旁边唯唯诺诺站着的五条悟,这家伙捕捉到自己的目光双脚用力一碰,昂首挺胸地站成军姿
——而这个!是个明明洞察一切,却配合出演,将她隔绝在风暴中心之外的蠢货猫咪!
在他们共同构筑的名为“最强组合”的壁垒里,自己仿佛永远扮演的是个被动接受结果、递送药瓶的路人甲,是个脆弱到不堪托付,必须被隔绝的真相之外的女二号。
“硝子真的很辛苦了,很抱歉还要硝子担忧。”
五条悟那双化雪的眼睛真诚地看过来,是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真诚,但眼里其实没什么愧疚,有的是一种担忧的关怀。
家入硝子不太习惯这种直白,下意识偏过头。她掐掉烟,从兜里拿出那支预先准备好的采血管——这是五条悟之前私下里郑重拜托她,借由体检名义多抽的一管血。
“你最好别死了……”
“硝子不用太担心啦,”五条悟用力按了按她的脑袋,顺手把她那缕被自己抓翘的头发捋了回去:“单向生命共享的代价是单向伤害共享……平衡永远是咒术不变的法则。”
家入硝子拨开他的手,冷静指出:“你知道吗?类比推理只是或然推理,而你只有一个先例。”
五条悟猫猫转着趴回床上,好巧不巧压住了球球,他无视身下的喵喵叫张开爪子,比出八根手指:“别担心,老子有八成把握。”
当夜,夜色沉甸甸地压在窗外。夏油杰呼吸悠长,睡得很沉,一条手臂习惯性地搭在五条悟背上,带着暖烘烘的热意。
五条悟睁着那双莹莹亮光的眼睛,确认枕边人彻底睡熟后,开始了他的秘密行动。
他先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将那条手臂从自己身上挪开。完成步骤一,他松了口气,紧接着像条离水的鱼,一点点扭动身体,试图从被褥中滑出去。
单人床的空间实在有限,一条腿刚探出去,另一条就不轻不重地踢到了夏油杰,伴随着一声低响,五条悟□□似的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地僵住了。
能惊动夏油杰的是声音,他小心翼翼直起上身,探出半个脑袋,雪白的耳尖抖了抖。
几秒钟后,床上传来含糊的呓语,夏油杰翻了个身后呼吸很快又恢复了平稳绵长。五条悟这才敢吁了口气,他揉了揉撞得发酸的鼻子,从地上翻坐起来。
摸索着按开手机,将屏幕光调到最低一档,在萤火般的微光下,他蹑手蹑脚地展开那张边缘磨损严重的羊皮卷。
五条悟神色是罕见的专注,婴儿蓝的眸子在昏暗里灼灼生辉。他指尖凝聚咒力,毫不犹豫划破指腹,挤出少许鲜血,铺满一个纸杯底。
他做贼般缩在床角的阴影里,将暗沉的静脉血倒入杯中,手指搅了一会又等待了半分钟。
空间狭窄,羊皮纸只能摊在跪坐的腿上,字迹不可避免地歪扭成一团。潦草地签好两个名字,他就着手上的血迹,行云流水地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下一个鲜红的手印。
随后他的目光便投到了乙方签名处,五条悟下意识舔了下嘴唇,目光投向床上那个熟睡的身影,觉得比和杰做快乐的事时还要紧张。
他悄无声息爬到床的另一侧,熟睡的少年侧颜沉静,长发散落在枕上,显得异常温顺。看着看着,五条悟手指头就有点痒,想找找白天那缕标志性的刘海被他藏去哪了……
他晃晃脑袋赶紧把危险的想法甩掉,目光下移,落在了夏油杰枕边指节分明的手上。
他轻柔地捏住食指,把它从蜷曲状态掰直。将自己手头的血仔细抹匀后,稳稳摁在了乙方签名处。
就在最后一处指印烙上的瞬间,羊皮卷表面波光荡漾,发出一声低低的鸣声后飞快消失。
五条悟捡起躺在榻上的小物件,触手坚硬、冰凉。
“悟,这是送给我的吗?”
天还没亮透,夏油杰的生物钟让他准时睁眼。意识刚回笼,就看到床边杵着一个熟悉的白毛身影。
五条悟正捧着一个红丝绒小盒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像打猎满载而归的猫咪。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夏油杰有些诧异,五条公主难道不是不睡到日上三竿不会起吗?
“铛铛铛铛~surprise!” 五条悟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
深色绒布上,静静躺着一枚椭圆形耳钉,乍一看不显山露水,但细看质地深邃,光泽沉凝,如同某种古老生物收敛锋芒的眼瞳。
“耳朵上这副还没带多久呢。”
夏油杰摸了摸左耳上那枚生日时五条悟送的克什米尔矢车菊蓝宝石耳钉,家入硝子当初帮他打耳洞时吐槽过制作时的心酸之旅:这幅耳钉是五条悟原先准备的其中一只改制的,之前那副让家入硝子担忧会让他的耳垂变成剪刀。
五条悟立刻皱起脸:“你可以一只耳朵戴这个,另一只耳朵戴新的嘛!混搭,双倍的帅气!”
夏油杰失笑:“不行,一边一个,奇奇怪怪的。”他拿起那只新耳钉看了看,又问:“怎么只有一只?另一只被你落在哪个角落了?”
“怎么可能弄丢!老子做事最靠谱了!”五条悟马上从裤兜里摸出另一只“一模一样”的黑色耳钉:“喏!都在这儿呢!”
“不行……”
“今天必须换这个!”五条悟语速飞快地打断他,他耍起赖来揪住对方的手腕后倒,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胳膊死不撒手:“不换就不让你起床!我就在这发芽了!”